刚到十月,西北的天就下起了雪花。
北方的雪,总是要比南方来的更早一些。
只不过这个时候,还不算大,如同碎末粉尘一样,从天空中落在地面上,还未曾能堆积起来,就已经融化成了雪水。
唐人畏惧酷暑寒冬,但是却能想出各种办法,让自己过的更舒服一些。
突厥人不畏寒冷,但是他们缺少食物。
突厥人总是缺少食物吃不饱,所以他们总是奔跑在抢夺的道路上。
这两年随着南边大唐,在北方边境上的逐步加深控制,草原上的日子也越来越不好过。曾经他们没有吃的没有用的,没有了暖床的女人,便会骑上他们的战马,握着他们祖上传下的弯刀,跑到南边劫掠一番。
而现在,那样的好日子,似乎已经越来越远了。
可是草原上,却是动荡不安。
草原东西两方,已经发生了好几次的冲突,为了草场、为了水源、为了女人、为了牛羊。甚至于是,没有任何理由,只要双方见了面必然是有一场血腥争斗的。
东突厥内部也身陷混乱,王庭和下面部落的利益冲突也日益增加。
幸运的是,现在西突厥也不好过。
玉门关外的诸多小国,已经越来越多的感受到,来自于大唐安西都护府的压力,原本臣服在西突厥的小国国王们,开始幻想着过往的岁月。只要收集一些不值钱,却是西域特色的东西,作为礼物沿着河西走廊进入中原,最后当做贡品献给中原皇帝,就能得到那些皇帝们的赏识,然后就可以带着价值连城的赏赐返回自己的王国。
但是在被草原上的西突厥征服之后,他们没有了过往美好的岁月,他们需要向征服者献出所有的东西,而得到的唯有生存下去的机会。
身在西域,四面环敌,任何一方的变动,都会引起他们的注意。
大唐在河西设立安西都护府,其意图已然十分明显。为何不是安北、安南、安东之类的,而是安西?那自然是要往西的,现在往西也必然就会和西突厥产生冲突。
于是西域诸国,在各怀心思下,期待着两方的对持。
而由此引发的结果就是,西突厥突然发现,他们收不上粮食了!
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借口和理由,似乎都已经让西域的那些小国给用完了。
什么今天国王崴脚了,不谈国事。明天王妃要生了,忙着庆祝。诸如此类的理由,将西突厥派出的人,统统给挡了回去。
甚至于,还有国王竟然在西突厥的使者面前,借口领囯国王的老母亲去世了,太过伤心,需要祈祷几日。然后就对着西突厥的使者,信誓旦旦的说着下次一定下次一定的话。
西突厥彻底的蒙圈了。
尽管他们清楚的知道,这些西域小国为何会有这样的变化,全都是因为在东边,大唐将河西四州设立成了安西都护府。
但是他们没有别的办法,这个时候他们手中的武力并不能产生多少的作用。用强,反而很可能将这些西域小国,彻底的推向大唐一方。到时候,才是西突厥真正危险的时候了,也是最可怕的时候。
从西域小国收不上粮食和财富,他们便转变了注意力,最后选择到了东西方商路上。
那就是一条在流动着的财富之路!
只不过……
似乎这条财富之路,也和西突厥没有多少关系。
在数个千夫长阵亡之后,西突厥终于是发觉了什么,从中亦是品出了不少事情来。
那个该死的张麻子!
已经杀了不知道西突厥的勇士,凡是与那个该死的张麻子对阵的突厥勇士,全都会被枭首断肢,然后一个个插在戈壁滩上,摆出各种各样的骂句来。
这是奇耻大辱!
亦是西突厥从未经受过的羞辱!
报仇!
还未回到草原的西突厥人们,开始自发的聚集在一起,在茫茫戈壁上搜寻着那个该死的张麻子。
誓要将该死的张麻子,拴在马后拖回王庭。
“耶耶就是死不了!”
夜色深沉,寒风在戈壁滩上胡乱的刮着。
一处背风的山丘后面,张麻子恶狠狠的骂了一句,顺口吐了一口浓痰。
张麻子的脸上,原本该有的麻子,已经被变色发黑的血渍掩盖住。嘴角有些开裂,发白的嘴唇干渴的像是正在经受旱灾的土地。
但是,张麻子的双眼,却如同这戈壁滩上的狼王一般,散发着幽暗的光芒,压迫性的注视着眼前的一切,搜寻着那些潜藏在未知处的敌人。
几名队伍里的头领,与张麻子聚在一起,赶着时间一样闭上眼睛,好休息一会儿。这些人,本都是个中好手,更是战场上的经验老兵,却也露出浓浓的疲倦来。
在整个背坡后面,只剩下五百多人,浅浅的挖一个坑,自己躺进去,然后盖上薄薄的被褥,嘴里的干粮还未曾下肚,就闭着眼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耳边有嗦嗦的细微声响传来,然而张麻子已经没有心情去管了。
大抵,也只是哪个在睡梦中,被尿憋醒的将士,盯着困意去放水罢了。
只不过,那声音却是越来越近。
等到最后,张麻子听到熟悉的声音。
“咱们还要多久,才能回去?”
气息有些飘忽虚弱,似乎都能听到胸膛下,肺像是风箱一样呼呼的露着风。
是研究院出来的学生,在自己身边当个军师参谋。
侧过头的张麻子,招招手拍拍身边的空地。
那学生就两手撑地,爬了过来。
看了一眼参谋一身的污泥,双手更是血水掺和着污泥,张麻子微微意动:“你们这帮研究院出来的,不都是极爱干净的?按照大都督的话该怎么说?”
“洁癖强迫症!”
那学生翻着白眼,不满的低声咒骂了一句。
张麻子淡淡一笑,然后却是低声哀叹。
“我们……我们是回不去了?”
“终究是能回去的!”听到自己的参谋生出担忧来,张麻子稍稍挺了挺胸膛,坚定的说着。
然后语气放缓,平淡的说着:“现在我们要选好回去的路!是去阳关豆卢军那,还是直接进玉门关!”
“当然是去玉门关,回去了!”
张麻子看了看一脸焦急的参谋,拍拍对方的肩膀:“老弟,你可知道咱们离玉门关还有多少路?去阳关只需三日,但会玉门关却需要六七日!这一路上,那些该死的狼崽子,必然是要对咱们围追堵截的。”
“那……我们去豆卢军那边?”学生有些疑虑,小声的说着:“可是豆卢军……似乎之前刚被抽调了一部分……那些突厥人来势汹汹,这一次更是全都集合起来了,估摸着也有三五千人……只要他们闻着味追上咱们,豆卢军……能挡得住?”
张麻子目光却是一沉,脸色凝重:“这次那个水源地发现的……就是豁出去咱们所有人的性命,也要送回给大都督!”
张麻子坚定无比,言语之中没有任何可以拒绝的地方。
学生目光渐渐低下。
当清晨,天色刚刚擦亮的时候,戈壁滩上便已经出现了人类活动的景象。
土地变得泥泞起来,马蹄溅起的泥水,能将整个人染成一个颜色,包裹在泥壳里面。
咻
正当所有人闷着头赶路的时候,背后的天空之中传来一道响箭。
队伍稍稍一愣,速度也慢了不少。
嗵咻
嗵嗵嗵
咻咻咻
在前两道响箭之后,便是三声响箭发出。
回过头的张麻子,脸色不由一紧,咬紧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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