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笑着说:“没关系,难得小林妹子有朋友来,招待不周。两位施主请慢用。”说完,元和双手合十,对宋琦和林稞施了一礼。宋琦也站起身来说:“打扰了,谢谢小师傅!”
林稞将茶盘轻轻放在茶几上,拿起茶壶在一只白色瓷杯里斟满茶水,递给宋琦,霎时间,一阵清香扑面而来,这香气里还混合了林稞身上特有的淡淡的体香,令宋琦感到心神缭乱,身子发僵。他慌忙端起茶杯放在唇边吹了吹,喝了一口,赞叹着说:“真是好茶!”
林稞笑着说:“这是用山泉水泡的春尖,宋科长平时恐怕不容易喝到吧?”宋琦朝杯中看去,茶水鹅黄清亮,袅袅的热气缓缓升起萦绕不散,顿觉身心舒泰寥廓,有种莫名而生的愉悦。宋琦说:“托你的福,才能品到这样的好茶。看来,我平时在办公室喝的茶都该扔了。”
林稞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说:“宋科长想喝这样的茶也容易,只要经常来遮云山玩就行了。”
宋琦笑着点了点头,心想:“林稞原来就是在这样淳朴素净的环境中,一天天长大,怪不得她说起话来也是天真浪漫,率性而为。这里的一切远离烦嚣,能让人的身心无忧少愁、自由自在,看来是我想错了,林稞应该和遮云山紧密相伴才对,换一个被名利所侵染的环境,对她无疑是一种亵渎。”宋琦望了一眼林稞,见她正用手指拨弄茶杯,同样是白如霜玉的两种事物,也不知是手指赋予了杯子灵气,还是杯子令芊芊素手更添娇柔。林稞见宋琦望着她,问:“宋科长,你是不是有话想说?”
宋琦整理了一下思绪,说:“单位的同事都叫我:科长,那是因为我们都在工作,所有的话题都是因工作而产生的。你看,那个元和小师傅叫你:小林妹子,听起来很亲切,我真羡慕他。我不敢也不能强求你什么,但‘宋科长’让我听上去很别扭,你可以叫我‘宋哥’什么的,毕竟我年龄长你几岁,这样让我不会误以为还在工作,咱们说起话来也更轻松一些,你觉得呢?”说完,宋琦看着林稞,见她脸上升起了一缕红晕,淡淡的,像清晨云隙中散落的朝霞。
林稞涉世不深,对宋琦的意图还无法揣摩,她隐隐觉得和宋琦之间就是工作产生的联系,没有了遮云山这个项目的牵引,两人不会有任何交集。而现在,事情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即使没有了遮云山的维系,他们还是可以坐下来喝一杯茶的。原来人生因为一次偶然的相遇会改变轨迹,就像月亮一次轻微的移动会带来潮汐。
林稞两手还握着茶杯,内心感到局促不安,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复,隐隐觉得事情哪里不对,但宋琦言谈举止中流露出的真诚她还是能感受到,只好说:“只要宋科长不介意,那我就叫你‘宋哥’了。”
宋琦计谋得手,显得很开心,他的确对林稞有好感,从两人初次见面时就产生了。在这之前,他已经见识过太多涂脂抹粉的年轻女孩儿,她们的做法都大同小异,用买来的颜料遮掩起内心的苍白。而林稞不同,她并不刻意修饰自己,美的顺其自然,浑如天成。如果造物主都是有私心的,那她对林稞真是太慷慨了。屋里袅袅飘散着茶水的热气,在光线下亦真亦幻。窗外,微风撩动树叶沙沙作响。远处传来了木鱼声,像是正在配合心跳的声音。
宋琦又喝了口茶,问:“申报遮云山景点的主意,是你想出来的,还是你姐夫想出来的?”林稞摇了摇头,说:“我不清楚你们旅游局究竟是做什么的,这都是我姐夫的主意。他只是告诉我如何写申报材料,相片也是他亲自去拍的。我本来以为他是在瞎胡闹,没想到还真能派上用场。”说完,林稞自嘲的笑了笑,给宋琦的杯子里又续上水。
宋琦内心有个疑问,他本该当面问何伟明的,这时没话找话,就向林稞问了出来:“你姐夫是不是认识旅游局的人?”林稞睁大了好奇的双眼,看着宋琦,说:“这我说不上来。那你算不算呢?”宋琦笑了,随即想到:“她还是复习完功课就知道玩的年纪,对何伟明的事能了解多少?我是明知故问了。”林稞回忆了片刻,又说:“不过,我以前见过一个人,好像也是从景城来的,他到遮云山玩,后来还去了我姐夫家。”
宋琦有些意外,他追问道:“你再见过这个人么?你姐夫没跟你说过他是干什么的?”林稞摇了摇头,突然打趣说:“宋哥,你表情干嘛这么严肃,像是在‘审问’我一样?”两人相互望着对方,都被这个话题窘住了,在相视了几秒钟后连忙低下了头;林稞有些害怕,觉得贸然开玩笑可能会让对方生气。宋琦在难堪之余也意识到,从林稞这里不会得到真正的答案,询问的不合时宜。宋琦道歉说:“我只是随便问问,你别介意。”
林稞急忙回说:“是我不好。这里面没有秘密,那人和我姐夫聊天时,提到过开发遮云山的事。我当时没在意,他是不是旅游局的,和我姐夫什么关系我都不清楚。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这个人,今天你一问我才想起来。”宋琦知道林稞有了误解,宽慰她说:“你姐夫让你做的申报材料非常规范,如果不是懂行的人很难写的这么好,所以我才有此一问。你们是在做一件合理合法的事情,并没有违反任何规定,不需要担心什么。”
林稞一听,这才放下了紧张的神情,长出一口气说:“我明白了,原来是我自己瞎想,多谢宋哥提醒。”宋琦对林稞笑了笑,说:“没关系。我们还是因为不熟悉,所以交流起来容易发生误会。以后慢慢就会好了。”--这个以后是多久?宋琦心里也没底,或许仅仅是他的一种期待吧。遮云山有可能会陷入僵局,这一点宋琦心知肚明,如果找不到破解的办法,他和林稞还会有以后么?
宋琦这时看了看表,发现已经五点多了。他匆忙喝完杯中的茶水,站起身向林稞告辞,说:“我该走了,太晚我怕赶不回去。”
林稞不解的问:“你是准备回景城么?可是,这里还有很多地方你都没看,这样就算考察完了?”宋琦把挎包背在肩上,说:“我还要赶火车。这里本就不需要我再考察一遍,遮云山条件这么好,我来不来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你别多想,我只是担心,如果没有去映川镇的车,我就无法回景城了。”
林稞也站起身,和宋琦一同朝外走,她说:“我明白了。正好我也要回家,咱们一起走吧。”来到屋外,林稞先去跟元和告别,元和热情地送两人到了寺门前,客气了几句后才自行返身回去。
出了云来寺,下山的路崎岖、陡峭,比上山时要吃力一些。此时太阳正朝西边漂移,遇到云彩就会洒下一片暗影。山风起处,树叶和灌木簌簌作响,带来一阵泥土清新潮润的味道。两人专注着脚下的路,几乎顾不上交谈。时不时林稞会提醒宋琦:“当心,这里有个坑。”或者“注意这里的土很松软,别陷进去了。”在林稞细心的关照面前,宋琦觉得自己像个小孩,这种被关心和惦记的情形,只有在父母身边时才会有。宋琦很是感动。
下山伊始,林稞多数时间都走在前面,这使得宋琦有机会偷偷地注视林稞的背影,居然让他生出了有趣的遐想:“如果我没有见过林稞的容貌,当看到这个曼妙的背影时,一定会迫不及待的想一睹女孩儿的芳容;如果我已经见到了她的真容,再看到这个背影又会想:原来就连她的背影都是这么楚楚动人!”然而,刚想完这些,遮云山有可能认证失败的结果又回到了他的脑海中来,宋琦暗暗有些气馁,他不敢也不愿面对这种在现实中随时都有可能发生的事。他想:“或许林稞会表现出宽容和大度,但自己恐怕再也无颜面对人家了。假如事情真走到了这一步,那么今天经历的一切都将不会再有。往后的回忆中,遮云山会变成一团巨大的阴影笼罩住自己!”一想到这些,宋琦除了懊丧,实在不知该如何承受。
很快,两人已经到了山下。小桥流水依旧,只是心境有了大不一样,宋琦眼中的流水,就像林稞双眸中转动的秋波,婉约、幽韵,似山间清泉流恋不尽。宋琦没话找话的问:“这条河叫什么?”林稞说:“这是灵泉河。”
宋琦感叹着说:“这名字真好。”他心有旁物,只因这个名字里也有一个“灵”字,旁人自然猜不出:宋琦究竟是说河水的名字好呢?还是在说林稞的名字好?或许两者都让宋琦心旌摇曳了吧?林稞见宋琦沉默不语,就问:“宋哥,你在想什么?”宋琦忙说:“我在想还有没有车了?如果回不去可怎么办?”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过石桥。到了林间空地,宋琦朝四下里一望,没有看到一辆出租车。他焦急的说:“坏了,这可怎么办?”眼看天色渐晚,又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宋琦感到惴惴不安起来。林稞看在眼里,安慰宋琦说:“通常都会有拉客的车停在这里,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咱们等等看,说不准一会儿就有车上来。宋哥这么着急回去,是不是还有别的事儿?”
宋琦说:“那倒没有。可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不回去住哪儿啊?!”林稞一听,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主意,她想了想,就用商量的语气问宋琦:“别着急。你回不去的话,可以住在我家里。不知宋哥愿意不愿意?”宋琦吃惊的张大了嘴巴,语无伦次的说:“不好吧?我跟你的家人从没见过面,他们万一把我当成了坏人怎么办?”林稞捂着嘴笑了起来,笑过一阵,才换上诚恳的表情说:“我爸妈都是好客的人,宋哥就当是来散心,体会一下我们乡间的风土人情呗。只要你别拘束自己就好。”
宋琦一听,心想:看来也只能如此了。好在和林稞已经很熟悉了,见见她的家人应该不会太冒昧吧?当下,由林稞带路,两人踩着青草中的小径,绕过几间院落,来到了一座朱红色的大门前,门前有三级水泥台阶,很干净。两侧的门柱用绘着山水的白色瓷砖装饰,阳光下如琉璃般熠熠泛光。林稞走上台阶,伸手推开两扇镶着环形门扣的院门,把宋琦让进了院里。
这是一所长方形的院子,进门可以看到一排三间带遮阴迴廊的正房,廊前有三根方形立柱,贴着熏黄色的釉面瓷砖。左手是一间伙房和一间偏房。铝合金的窗户玻璃擦拭的很干净,屋前都有半米宽、二十公分高的台阶,阶下铺着红砖。右手是一块菜地,里面长满了碧绿的嫩芽,还有一颗半大枣树和花椒树。此外,一口压水井坐落在菜地的边缘,压杆扶手上散发着银白色的金属光泽。林稞率先走上了房前的台阶,边走边说:“爸、妈,来客人了。”这时,屋里走出来两位老人,他们用疑惑的目光望着宋琦,显然是在记忆里寻找有没有似曾相识的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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