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都知道整个镇子上就村花最美,没想到还可以这么美。直到,一个壮硕的身影坐起来挡住了他的视线,他愣住了,随后,他开始莫名的愤怒,莫名的压抑,他从没有过这种情绪,他胸口堵得难受,他不知道自己为何有这种感觉,哪怕以前他被人一口浓痰唾在脸上,然后往死里踢他的时候,他都没有过这种情绪,他浑身发抖,冷汗直流。
他的手慢慢颤抖着伸向了腰后,他摸到了刀,那柄宝刀,他不抖了,那把刀给他带来无比踏实的感觉。他的手腕在慢慢挪动,他在慢慢拔刀,他在慢慢往河边靠近,一点一点,一步一步,一寸一寸,异常坚定。身后夕阳斜照,河边芦苇从中狂风骤起,压低了草,压弯了芦苇,然后,他又看到了村花的笑脸,好美!那一头凌乱的长发,很美!
他停下了,低下了头,手离开了刀,如同一只斗败的公鸡,垂头丧脑。那边大侠似乎发现了他,大侠有些慌乱,有些气急败坏,指着他道:“这是谁啊?”
村花拢了拢凌乱的头发,靠在大侠身上笑吟吟道:“这是瘪...刀三,我们镇上有名的。”村花说完挽着大侠的胳膊衣衫凌乱的往镇上走去,路过刀三身旁,嘻嘻一笑,那银铃般的笑声,也很美。
在这条狭窄的路上,刀三第一次距离村花这么近,他闻到了村花头发上飘散的清香,嗯,应该是用皂荚洗过的,村花果然是爱干净的。好半晌,刀三抬起了头,哼了一声,单手卧刀,昂头阔步,他不再困惑,因为他知道,大侠,是不能为情所困的,那个人,他不是大侠,是假的!他哼着那个说书人给他编的小调,一步一步,异常坚定的往镇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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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头,靠天吃饭,盗匪横行,所幸朝廷大军还有点用,而远山镇也是个好地方,一直没怎么见过匪患。直到一天中午,依旧在路口那颗树下眯眼的刀三看到了十几匹马自远处疾驰而来,马上之人,手中拿着长刀,明晃晃的长刀,映着中午刺目的光,晃人眼。马上之人,穿的乱七八糟,却是一身土匪打扮,因为刀三见过类似的装扮,因为土匪在别的地方真的太常见了,那一溜马带着一溜人,赶着正午的太阳往这边来了。
见到土匪的那一刻,刀三的那只断臂突然疼了起来,疼的他想在地上打滚,疼的他,想跑到后山的林子里躲起来,但他看到了腰间那把刀。他连滚带爬的跑回了村里,拉响了小镇中间那颗大槐树上早已锈迹斑斑的铁钟,铁钟以一种刺耳但洪亮的声音传了开来,镇民这时间大部分都在午睡,那些被吵醒的人骂骂咧咧的从自家屋里走出来,来到村中那颗树下,然后看到了如同发癫的刀三用那唯一一只手在那使劲的拉动着钟绳,许是太久没用了,许是刀三的劲道太大了,那条绳子被他拉断了,抓着手中断掉的半截绳子,刀三一阵眩目,脑中嗡鸣不已,他披头散发愣愣的看着手中那半截草绳,钟声依旧聒噪,众村民围着他怒骂,有人还扔了半截破鞋过来,那鞋很稳的砸在了刀三头上,四周一片叫好。村花挽着大侠站在外面笑吟吟的看热闹。
突然,刀三似醒了过来,他扔掉手中断绳,歇斯底里的吠着,叫着,他要让所有人逃,不远,仅仅逃到镇子后的山里就行,他的狂吠换来了哄堂大笑,他似想起了什么,使出全身力气道:“土匪来了,杀人了!”
“哈哈哈...”又是一阵大笑,村花挽着大侠的胳膊笑道:“土匪要是真的来了,你会保护我么?”
大侠哈哈一笑,大声道:“众乡民莫怕,有本大侠在此,何等宵小敢来造次?”声音洪亮,压散了刀三那尖锐却无力的声音,便连那口破钟的声也被压的弱了不少。
似是为了验证大侠的话,随着一阵马蹄声起,一阵沙土卷着风尘出现在了众人面前,人不多,十数个,各个手执长刀,明晃晃;马上之人,凶光乍现。
场中一片寂静后,镇民们惊叫一声,四下逃窜,直若惊弓之鸟,再无方才嬉笑淡定之态。大侠到底是大侠,比众人反应都快,胳膊一夹村花,大步迈开,夺路而逃,这一番招式使将出来,当真纯熟无比,潇洒飘逸,精彩程度直逼他的枪花表演。
众人四散奔逃,只有刀三一人愣愣站在场中,正好挡在了那些马前,此时马队卷来的漫天黄尘吹打在刀三身上,影影绰绰间,竟似有一绝世高人跨刀而立。那马上众人一时震惊,竟纷纷勒马,不敢再上前一步,待得场中烟尘散去,看清刀三样貌,当先一人啐骂一声,翻身下马上前便是一脚,刀三只觉一股大力自胸前传来,这肋骨不必说又断了几根,他想了想,按照以往经验只怕要躺七天才能下床。
随后马上又下来两人,一挥手,马上其余人等驱马去追那些逃逸的村民。那三人围着刀三看了半天,一独眼道:“妈了巴子的,这狗日的吓了老子一跳,还真当是什么高手在此,差点拨马跑了。”
另一人笑道:“大哥,你这是被吓破胆了吧,跑了这么久,料那人也追不上了,这小子就让我一会儿给他活剐了,一则给大哥你消消气,二则吓吓那些村民。”
不多时,刚才逃走的人大半都被赶了回来,大侠和村花郝然在列,大侠低头缩脑走到场中后,一见围着刀三的三人,上前几步,双膝一弯跪地道:“几位好汉爷爷饶命,某就是一跑江湖卖把势的,虽然不济,却也有些气力,要不我加入你们,给几位爷爷牵马!”
“哦?”那独眼显然来了兴趣,用刀一指大侠道:“你加入我们?你会什么?”
“这个...我能干些粗活,还会耍枪!”
“耍枪,耍一个我看看。”
大侠闻言忙磕头谢过不杀之恩,自屋中拿出那把长枪,就在这场中耍了出来,只是今日再无村民拍掌。还未等大侠耍完,独眼上前就是一脚,怒道:“长这么壮,原是个银枪蜡样头,使的这些花活也就哄哄这些无知村夫。”
大侠看到这阎王怒了,当即一扔长枪,跪倒在地道:“大王别急,还有些力气能用!”说着连滚带爬奔到树下,双手使劲,也不知是紧张还是发挥失常,连试了好几次才将那磨盘堪堪举了起来,独眼一看道:“还行,你就留下吧。”
大侠刚谢过,就见村花被人自人群中抱了出来,村花看到大侠站在场中,急呼:“救我!”大侠此时头不敢抬,目不敢视。那独眼一看乐道:“这疙瘩竟还有这等姿色的女子,不错,留下。将粮食拿走,这些人,先把女人留下,其余全杀了,免得惹麻烦!”
刀三躺在一旁,听到这话,全身止不住的颤抖起来,这种颤栗压过了胸中骨碎带来的疼痛,他慢慢伸出右手,摸向了腰间宝刀。他很怕,但摸到那把刀时他就知道,这刀,如今正该出鞘!
只见他猛地坐起,面目狰狞,以一个狗吃屎的姿势扑向面前三人,随即右腕抽动,右臂发力,刀出鞘,那刀,当真极快,快到所有人来不及反应,只见一道黑光闪过,那前方三人竟倒地二人,那二人捂着肚子躺在地上,哼哧颤抖,只见气出不见气进,鲜血满地,一片污秽。独眼到真是个高手,于危机之时躲过一刀,随即怒喝一声,长刀一送当即贯穿刀三胸腔,刀三毫不示弱,爆喝一声,将手中宝刀使劲一贯,那刀直直插在了独眼脑门之上,独眼当场毙命。这一番搏斗当真极快,等众人回过神来,那三人已横尸当场。
刀三抓着胸口长刀,伏下身,自独眼脑门上拔下宝刀,颤抖着扬起来,正午的阳光照在这漆黑丑陋的刀上,映着刀上鲜血,竟分外的耀目。刀三看着手中宝刀,嘿嘿一笑,这一笑,嘴中倒灌的血水顺着嘴角流了出来,他竟似没注意到般,低声喃喃道:“宝刀不能出鞘,出鞘就要见人命的!”
刀三举刀,状若疯癫的站在三名匪首尸身旁,那一众土匪竟呆愣原地,无人敢上前一步,那边大侠见机怒喝一声,抓起那把扔在身旁的长枪,一枪将身旁被惊住的土匪挑下马来,随即枪尖一抖,耍将起来,枪花朵朵,耀人眼目。众镇民见此,脑中热血一激,纷纷怒吼着爬了起来,余下土匪不知何人惊叫一声:“当家的全死了!”此时又有一众村民起身爆喝,一阵慌乱中,有人拨马而逃,一人带头,其余人自不愿落后,抓紧手中长刀,一抖缰绳,头也不回的撒马而去。镇民原本也只是胆边起了一口恶气,咋呼一声后瞬间便有了悔意,此时见那些土匪竟然夺马而逃,豪气再涌,纷纷吆喝着上前追赶。
一番追赶自是无果,众人回到镇子后,镇子里有名望的商议着前去报官,言是乡民勇猛,赶走悍匪。大侠掌中一杆银枪挑落敌三名匪首,英勇无比,大侠推辞一番后笑道愧领,唯独那匪首尸身无人敢动。几番商议,怕那悍匪有余部再来,只能在后山一番厚葬。
刀三受了一刀,被人抬着放在他的破屋中,气若游丝。那些人将他抬回来后,草草包扎一番,匆匆离去。第二日,在匪首们被厚葬的时候,他瞪着双眼,松开了紧紧握着的那把刀。
三日后,县令老爷听说此镇村民壮举,带着十数名衙役,两个侍女,驾着一辆马车在中午时分来到了镇口,镇民第一次见到如此大官,欢天喜地,鞭炮震天。县老爷笑吟吟视察民情,酒过三巡后,衙役们在县老爷的英明领导下,斩获三名匪首,大侠持枪挑翻悍匪一名,村民勇敢,纷纷在旁出力相助,此番匪患,当真战果丰厚,皆大欢喜!
酒足饭饱,县太爷心情愉悦,欲在在镇中巡视一番。镇中乡绅与大侠笑脸相陪,一路行来,县老爷频频点头,唯有刀三那间破屋,透露着寒酸,在那一间间整洁的屋子中如此醒目,如此的不服管教,如此的令人不悦。县老爷眉头一皱,镇长大手一挥,破屋拆除,屋中刀三冰冷的尸身被拖到后山,在距离那三处新坟不远的地方草草掩埋,一起埋葬的,还有那把染了血后更加污秽的破刀。
县老爷来到后山,看到三处修葺一新,青砖铺砌的新坟,命人将坟挖开,取了匪首后对一众乡绅道:“当今圣上,好行仁政,你们做的很好,对待这些土匪,当以雷霆手段行仁慈之事。这三处坟修的好,彰显了圣上对待这些土匪的仁慈之心,好,好啊!”一番夸奖,众乡绅当真受用不尽。县老爷取了战利品,怀着梦想,坐上马车,领着一众衙役绝尘而去。众人笑脸相送后,回到镇中大摆筵席,庆祝县老爷到访。
转瞬三载,那边青砖跌落,四周荒芜,唯独坟上杂草丛生。这边原本浅薄的坟土却渐渐厚实,四周几株青松苍翠挺拔,坟头不知何时立了一块木板,歪歪扭扭的写着一行字:大侠刀三之墓。每逢中元清明,似有一妇人悄悄添土烧纸,遥祭英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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