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鹄疲累之极,也懒得把人叫醒训斥,但对庭震道,“就这么办吧,接下来的事请驸马爷多费心,我还要赶回相阁。”
庭震起身送安鹄,“少相真是操劳,我自当尽力而为。”
等两大人物一走,兰生便到欧阳阙那儿,踢踢椅子,“醒了,大少爷。”
欧阳阙一下子抬起头,哪里有睡着的惺忪眼,分明光灿灿,跳起来伸懒腰,扭扭全身筋骨,“这位少相大人可真够倔的,不过白倔,到头来还不是让了步。”
没一会儿,他看到庭震走回来,马上打呵欠往外溜,“驸马爷,我们齐天造立刻复工!”
庭震笑得有些干涩客气,“延了这几日,大家要更辛苦了。”
兰生和樊圻默默行过礼,走了出去。两人同船,从草席舱中望着对岸烈日下的萧肃壮丽,同时长舒一口气。
樊圻道,“这么一来,为防止役工再闹事,秋典之前,役营应该会被迁远,但又不能迁太远。”
兰生道,“役营迁远,有什么事就惊动不到这里,不过那个人究竟想要做到什么地步,我却是不知道的了。就像我从不知他如何让皇上掏银子,如何让少府送银子,如何让这么多人抱成一团。”
樊圻好笑,“那人可是你的夫君,你不知道,我这个小官就更不知道了。”悄瞥一眼她的大肚子,“听说娃娃这几日踢得勤,你自己当着些心,别上上下下得乱跑。”
兰生抚过,笑了笑,“还有两个月呢,小家伙很皮,喜欢娘亲上上下下,一点都不怕。樊圻,我一直有个问题,虽然接受了,但还是疑惑,能问问你么?”
樊圻正经了神色,“夫人请问。”
“你们之中能人不少,有才有谋有远见,如宇老德高望重,如京暮心广智明,如你受民爱戴,却为何甘为他效命,非要将他送上皇位呢?”
樊圻并不惊讶兰生有这样的困惑。她一向奇特,看似迷糊,却心如明镜,看似精明,却不单为了私利,看似主不了家宅,却能造世上最舒适的宅子。她完全不热衷于名利,也不追逐富贵,所求不过吃得舒服住得舒服,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而已。
但正是由于她的特质,他们私底下认定一致,她会是最适合的帝后。心无旁骛,虚怀若谷,难能可贵是她的独立,不依附于男子的自信,令众谋士万分折服。
不过,他不觉得,将她也算进景荻受拥戴的原因中,对她的困惑会有帮助,反而,他还怕她为此突然变成了“拖后腿”的夫人。
“我不敢当夫人所说的能人,而宇老和京大公子确实担得起您的夸赞,只是有才有谋的人虽多,无可挑剔的品德和才能或者可以成就圣人,君王却属天命所归,上天所选。主公出身高贵,自幼资质异禀,若非真龙之气令人忌惮,也不会遭遇非人之待。即便如此,他仍能死里逃生,历经大难而更显明睿,正是天意不可违。夫人疑惑,那么,容樊圻斗胆,反问夫人一声,在夫人心中,真有他人比主公更具备天子资格么?”
的确,景荻并没有称帝的野心,但到了今日,这群志于天下的人唯他为主,最终如果成功了,就不是意外,而是他身为先帝六子,拿回了本属于他的东西。
兰生立到船头,艳阳烫熨着桨橹摆渡过去的水迹,无法轻袅即逝。波纹下,伏着无数气泡,正待时机升上去绽开,能被熨成水面最美的痕。
离新近落成的港湾越来越近,岗石砌成的泊船口,雄赳赳气昂昂,好汉们站成人字形,但她只留意到一人。
古铜的肤色,高大的身板,穿一身灰衫短打,腰扎一条宝蓝汗巾,目光一直一直跟着她,船碰木桩子的刹那,冲她笑白了牙,跨得比排他前面的汉子快,弯着胳膊肘,上面垫了雪白手帕,来搭她上岸。
他,天生是光芒。
若这是无法逆转的命运,她也不会逃避,和他一起,成为明光。
凤眸柔暖,微笑,朝帕子按落了自己的手印,从此他走岸她走岸,他行舟她行舟,并诺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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