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里外外都嵌上了一种被世人遗忘的印迹。
不过,满是风沙的石檐上,还隐约可见“朝露”二字。
是因为昊虚山每日的第一滴朝露降生于此处?还是亭子的主人勘破世情,认为世间万事万物皆如朝露般易逝?姜庭芝望着那两个字琢磨了半晌,却无法找到真正的答案,自嘲的摆摆脑袋。
步入朝露亭中,环视四周,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姜庭芝用衣袖掸去石栏上厚厚的灰尘,坐了下来,笑着示意皇甫萱和元希也坐下。
山风袭来,一阵浓浓的倦意袭入脑中,让人只想闭上眼睛,一直在这里安坐到夕阳落去。
石亭的东侧一丈之外就是幽深的悬崖,四面的群山尽在脚下,只不过却被自天际浮泛至亭外的无尽白云遮断了群山与万物。
极目眺望,重云万里苍茫,不见边尽,一阵风倏忽而起,云海翻腾,云端涌起层层波澜,一时心慨神慑。
——人生啊,何尝不是如浮云一般,有去无回?
恍惚间,那片白云的深处好似有一束晦昧的光影掠过。
他倏尔想起最后一次见到她时,那双平静如湖面的眼睛,泛起一缕深不可见的倦怠与凄迷的涟漪。
雅如,雅如,你又可会看到此刻落入我眼底的这片云么?
“姜大哥、姜大哥…”
元希的轻声呼唤近在耳畔,仿佛化成一双柔软而有力的手,穿过重重云雾,一下子就将他从深陷在环绕着雅如的那片沼泽中拉了出来。
姜庭芝转过头去,“何事?”
“姜大哥,我该不该把一切的原委告诉掌门前辈,请他出手相助?”
“掌门前辈是个大好人。”姜庭芝不假思索的回答,接着又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可事关你的安危,还是由希儿你自己决断吧。”
“我相信以掌门前辈之能,他一定能帮上我们。”元希低声说着,像是想要说服自己。
皇甫萱用力摆动手腕,挥去了落在肩头和发间那些恼人的蛛丝,疲乏地伸着懒腰。听着身旁二人的低语,她将身子凑了过来,歪了歪脑袋,“喂!你们两个在说什么这样神神秘秘的?”
“我们在…”元希支支吾吾的盯着前方。
“好啊你们!”皇甫萱瞪了瞪他,别过了头,撇下了嘴,“就瞒着我一个人好了!”
“萱儿你别恼…”元希手足无措的看着她,立马下了对掌门人与皇甫萱他们坦诚相告的决心,“等稍后告诉掌门前辈之时,你也就会知道我们所说的事了,好么?”
“那…好吧。”想到至少老爷爷也跟她是相同的待遇,皇甫萱勉勉强强的答应。
元希搔搔头,赶紧转移了话题,“萱儿,凌大侠这几日在忙什么?”
皇甫萱哼了一声,“…我才不管他在干什么!”
“凌大侠惹皇甫姑娘生气了?”姜庭芝疑惑的问道。
“他这几日三番五次让我催促你们尽快下山,但我一直都没有答应他,想尽各种借口糖塞了过去,所以先前也没有向你们提过这件事…”皇甫萱细柳般的眉毛皱成了一团,使劲扯着挂在腰畔的布袋,“可他今日清早又拉住我,说若是你们再不离开昊虚山,明日就要亲自送你们两个下山了,我还从见过他用这么严厉的语气对我说过话…以前那些法子都不灵了…不管我怎么求他,都不肯同意让你们多留几日,一点人情味都没有,实在是可恶!于是我一气之下就告诉他,如果真要赶你们走,我就和你们一起离开这里,以后也不用他管了。”
“没想到给你们带来这么大的困扰…”姜庭芝的脸色白了白,“我们稍后就去向掌门前辈和凌大侠辞行!”
“没错,叨扰了这么久,我们确实该离开了。”元希也点头。
“你们急什么啊?姜大哥的毒是解了,可是受了那么重的伤,没有完全康复,怎么经得起长途跋涉,又怎么应付得了那些要害你们的人?必须要再好好修养些日子才行。你们放心,我一定会想出个办法应付义父,绝对不会让他赶你们走的!”
“不必了,皇甫姑娘,也不必再让凌大侠为难。何况本就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等着希儿和我去做,只是为了我的伤才不得已耽搁了好几日…决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可你们之前都没有急着要走啊,都是因为义父…”
“萱儿,其实我们本来就打算要离开了,所以你没有必要为了我们和凌前辈气恼,这段日子给凌前辈添了这么多麻烦,真不知道要如何感激他才好。”
“是啊,这一路多亏了凌大侠。”姜庭芝小心避开伤处,用手轻轻拍了拍胸口,“再说,我不是已经没事了么…”
“当心一点…”生怕姜庭芝一个失手拍裂了伤口,皇甫萱蹙了蹙眉,“我替你们恼他呢,你们两个倒好,反而一个劲地帮着他说话。”
“对不起,萱儿,辜负了你的一片好意。”元希深深叹了一口气,“可是我们必须要离开了。”
皇甫萱眨动着小鹿一般清澈的眼睛,想也不想,“好,你们偏要下山是不是?那走吧,现在就走,我跟你们一起下山!”
元希和姜庭芝惊诧地对望一眼,不约而同记起了辟罗山上那个的承诺,急道,“那怎么行!姜大哥身上的伤痕仍在,你就忘记我们所要面对的有多凶险了么?”
“就是因为危险,我才要跟着你们啊!”皇甫萱狡黠地一笑,“义父他是绝不可能丢下我不管的,他这么厉害,有他随行的话,你们就安全了。”
“不行!萱儿,这不是闹着玩,”元希摆了摆脑袋,坚决的说,“我们要走的那条路,没有什么有趣和好玩的地方,只有你根本想象不到的危险。”
皇甫萱也坚决的说道,“我不怕,若是害怕,就不会离开辟罗山了。”
“不行,萱儿,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连累你了。”
“谁说这叫连累了,是我心甘情愿要和你们一起的。”皇甫萱执拗地反驳。
“萱儿…”
“好了,就这样决定了!我们快走吧。”
“皇甫姑娘,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明白根本无法轻易说服皇甫萱,姜庭芝努力硬着心肠说了下去,“但是,你不能再跟着我们。就算凌大侠身手再好又怎么样,有你这般样样不懂,事事都帮不上忙的一个小姑娘同行,却必定会成为我们的包袱,你为什么就不能明白,还一定要缠着我们?”
姜庭芝言辞生硬的说完,别过了头,不敢看她的眼睛,却瞥见脸色灰暗下去的元希摇了摇头。
霎那间,四周的空气安静得令人窒息。沉默了短短一瞬,皇甫萱猛然站起了身,明丽的脸涨得通红,瞪大眼睛瞧了瞧姜庭芝,又瞧了瞧元希,“我把你们两个当作朋友,一心顾虑你们的安危,替你们着想,你们却…你们…太过份了!”
一腔热意换来的却是兜头的轻视和羞辱,皇甫萱气得狠狠跺了跺脚,转身奔出了石亭。
落在原地的两人也立刻站了起来。
元希朝她高喊了两声,谁知她听见喊声,反而赌气似的越走越快,小小的身影拐过树下的大石,一晃眼就不见了。
“希儿,我的话是不是太过分了?”姜庭芝垂下头,“可是你已经为我浪费了这么多时间,我实在不能让你再为我耽搁了…哪怕她怪我,我也…”
“姜大哥,你不用自责。将来萱儿定会明白,你是为了她好…”
“如果今后我们还有幸和她再见,再向她…”
“糟了!”元希脸色铁青地指着皇甫萱离去的方向,声音发颤,“那头、那头不是上山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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