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大院,我正在做饭屋水瓮边舀水,父亲从里间屋推门出来,我激动万分,说:“爸爸,你没死啊!”
“这话问的,你不是看见我了吗?”父亲温和地说。
外间屋门口,父亲拍着我的肩膀说:“我今天跟你说三件事:第一件事,你什么事也不用做,只管好好上学;第二件事,外间屋衣柜下面的塑料袋里有钱,但是那钱没有你的……”第三件事我没听清,因为我一直在想,外间屋衣柜下面是放烧纸的地方,也就是冥币,父亲这么说,是怪我没有出钱给他买烧纸吗?这样看来,父亲还是死了。
父亲入葬后,都是大哥买好烧纸,我同他一起上坟。我也听人说,烧纸要自己买才行,经常想自己每次烧现成的是否不妥,现在看来果然有问题。
我坐在公交车上,盯着左腕上的手表,喃喃自语道:“没停啊,表针走着呢,可现在是上午,怎么显示三点多。”
我晃了下手腕再看,表针指向六点五十,再晃一下,指向九点十三。完了,又乱了,这可是我家最好的一块表,爸爸花了二百多块钱买的。星期、日期双日历,星期还是英语简拼的,全夜光刻度,在我们同学中还没有见哪个人拥有这样高级的手表。上次出过一次这样的毛病,但是我记得修好了啊,还花了我半个月的伙食费,怎么又成这样的了,看来又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
今天好像什么都是一团糟,我现在坐的车也不知道开向哪里。表面上是公交车,实际上被人承包了,说要带我们参观一个原始村庄。我既没交团费,也不认识车里的人,不知道怎么被诓骗地上了贼船。我只在心里憋着一股劲,碰上熟悉的地点或者认识的人,就想办法回来,绝不参与强拉硬拽的买卖。
公交车行驶在乡间土路上,窗外都是条块分割的田地,并没有看见村庄。车上清一色的年轻人,在他们脸上看不出被迫和抑郁,有的还有说有笑,表现得轻松自如。司机旁边站着一个人,看样子是个导游,胸前挂着牌子,手中拿着扩音器。在他的眼中也看不出任何端倪,有的只是对车上人的赞许、羡慕,似乎我们能参加这次旅行是天赐之福、莫大的荣光。
汽车开进一个大麦场改建的停车场,周边围着黄线,场内划着标准的停车位,已经停了很多车。我们下了车,终于看见了房子,加上村边站的一队队人,我也松了一口气,至少是片开阔地,我也没有陷入绝境。
村边竖着一块牌子,上面大字标着“原始村”。我摇摇头,真是噱头,景点都是这么骗人的。两个胖胖的管理人员在一条沟后站着,手里拿着米尺,正在等着那些跳过去的人。我走向前,了解到他们这里的规矩,不管是谁来参观,必须跳过眼前这条沟。跳过了进村庄参观,跳不过则对不起,打道回府。
沟看上去很宽,现在正在试跳的一队人,能跳过去的也就三成。我本来想趁机溜掉,这个规矩让我改变了想法,为什么不试试呢,可不是人人都有机会参观。看着那些没有跳过去的人坐车回去,我更加坚定了主意。首先回去是自由的,其次进村参观者都有过人的身体素质,本身就带着光环。里面是骗人的也好,宰人的也罢,实在不行我抽身便走。刚才我已看好,这里确实通公交车,营运期间随时可以离开。
我排在队伍后面,一鼓作气跳过了壕沟,其中一个胖人给了我一张通行证,鼻子里哼哼着,也不说话。我原以为自己是幸运儿,没想到这一跳就跳进了龙潭虎穴,当我后来意识到没有跳过来的才是幸运儿时,为时已晚。
原始村房屋、街道布局与栅栏村大同小异,平房居多,尖顶房较少。我转了一圈,并没有闻到丝毫原始气息,只是有一点引起我注意。村里的房舍虽然家家住着人,却普遍比较破旧,有的窗户、门都打破了,也无人修补。甚至有的房子墙倒屋塌,房顶上露着大窟窿,也不知道他们怎么遮风挡雨。难道说“原始”的意思是指村民的生活习惯,他们仍过着风餐露宿的部落生活,对深宅大院的农耕生活不感冒?
让人更加奇怪的是,房屋破败若此,猪舍却建得很好。区别于传统脏乱臭的猪圈,这里的猪舍虽然算不上精致,但绝对干净舒适。每家每户都有一个体面的猪舍,仿佛这里的人相互攀比的内容不是房子、车子,而是谁家拥有一个更像样的猪舍。就是这么好的猪舍,里面却并没有养猪,一家挨一家都是空的。不但里面没有,院里、街上也没有,一口猪也看不见。
哦,不,准确的说,一口活猪也看不见,因为这里几乎每家每户都卖猪肉熟制品。正房的窗台是完全敞开的,上面放了一块铺满货品的大木板,窗台上方也挂满货品。你可以在这里买到猪身上任何一个部位的熟制品,货品琳琅满目,目不暇接。村里的娱乐项目基本上都与猪有关,射箭项目的箭靶是挂着的宰杀好的白条猪。村民们或者守铺位,或者组织游客,一个个脑满肠肥、春风得意,显然是受惠于猪肉经济的繁荣。
初遇诡异事件是在晚上。旅游景点的前半夜往往灯火通明、热闹非凡,但原始村一片黑暗、异常安静。白天游人如织的大街上、麦场里,现在只有我一个孤单的身影,家家户户大门紧闭,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沉闷在我周边游走。不同寻常的处境也让我嗅到危险的气息,不由得提高警惕,摘下背后的弓箭。
转过一个街角,前面的墙头上有猪头闪没,一个下去另一个又在别的地方出现。我自嘲地笑了笑,自己是不是过于谨慎了,这一定是原始村的晚间射箭项目,射中目标多者获胜。想到此,我便放松下来,弯弓搭箭开始射猪头。
我的射箭技术实在无法让人恭维,总是掌握不好时间差,眨眼间一壶箭射没了,却一只猪头没有射着。但是既然身在景区,娱乐精神还是要有的,我掩耳盗铃、虚张声势,全当做自己还有箭,该瞄准瞄准,该拉弦拉弦,希望出现惊弓之“猪”。功夫不负有心人,瞎猫只要多溜达总能碰上死耗子,真让我射中一个。那个猪头滚落墙头时,在黑暗中拖曳出一道长长的身影,竟然像个人轻飘飘栽落在地上。
我惊疑地跑过去,吓得魂不附体,地上躺的很明显是个人。这个人头上戴着猪脸面具,离近了看觉得很假,但在漆黑的夜晚,离远了却分辨不出。我往四外看了看,初陷黑暗时的恐慌又袭上心头,这个村一定有古怪,必须立刻离开。想罢,我就根据印象往回走,却怎么着也找不到来时的路,像一只没头的苍蝇东闯西撞。
村北的壕沟似乎比白天宽了很多,也怪我白天没有看清沟有多深、里面都有些什么,以致于站在沟边顾虑重重不敢往外跳。我想现在肯定没有公交车了,不如往西边走走,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出路,壕沟总不能无限延伸吧。
走着走着,不知怎么就跟两个高中同学王汉路和孔唯心走在一起,他们告诉我村里之所以没人,是因为所有人都去了西边的树林。漫天星光也没有树林里的火光耀眼,那火光红得邪魅迷人,像沸腾闪烁的鲜血,渴望光明的游客全都像飞蛾般迫不及待扑了过去。
三个肥胖的村民站在木棍支起的摊位后面,殷勤地招呼着游客、分割着烤肉。他们身后树林的枝杈上挂满了整只烤猪,外皮油亮酥脆,内里香滑软糯,令人垂涎欲滴。招待风格上他们特色鲜明,吃猪肉的视为贵客,走贵宾路线,去另一片树林品尝烤猪蹄;不吃的,冷眼相对,称对方不够朋友,撵上一条偏僻的小路。游客自此分野,如麻衣教山洞的天梯,一条通向生路,一条通向死路。只不过大多数人没有楚留香的好人缘,未经警示便已走向绝路。
我们自然是吃猪肉的,在村民热情指引下,进了挂满烤猪蹄的树林。这里看来是自助餐,但我们没有交纳任何费用,有种占了小便宜的美滋滋市侩心理,直到我们在一棵大树下发现很多骷髅。意识到不对后,孔唯心自告奋勇回去探听虚实,我和王汉路继续在树林里搜寻,先后又发现几处堆放的骷髅。
孔唯心很快回来,证实了我的担心,原来村民是猪妖,全部以人为食。吃猪肉的人表面上待遇优厚,实际走上一条死路,不吃猪肉的表面上遭受冷遇,实际走向生路。他们设立壕沟的目的是消灭身体强健的人,让人类的体质一代不如一代,最终变为猪的附庸。得知真相后,我们一刻不敢停留,撒腿向北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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