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止戈带着一行人走至府河街,紫檀大袍老人自北湖后便不言不语,秦止戈看着锦江上游,追忆道:“我十九岁那年带六千兵马从西域一路杀到宋国谷丘,本想就此拿下谷丘,不料经过宋国河溪,将士们饮水后上吐下泻,好多人差点没挨过去,再后来不得不减慢攻城的步伐,最后险些被宋军包剿,可曾想大漠黄沙都挺过去了,倒被溪水上游的死羊绊了跟头。”
沈庆文一眼扫过廊桥上的题字,其中间有两行字:愿此桥莫名伤心桥,愿天下皆无薄情桥。
他笑道:“兵力三倍围,五倍强攻,攻为下策,围为中策,劝降为上,将军好生威武,六千兵马便要攻城拔寨。”
王昭君悄悄在沈庆文耳边说道:“我们西域各国向来是十则攻之,一般不攻城,围城居多。”
秦止戈接着说道:“就是那回,让我明白了两个道理。”
“哦?”
“首先,身为统帅,在战场上绝不能失策,更不可有短处,人虽不能事事精通,但涉猎见识必不可少。”
“其二,让敌营有大批负伤者有时候比杀死他们更有优势,当敌我双方孤立无援,我往往不让羽营在箭锋上涂抹致命毒物,箭矢伤人却不夺命,增大伤者以拖慢敌方的脚步,这样更容易牵制,乃至围剿对方。”
沈庆文摇头喟叹:“将军威武。”
“你当真对军事没一点兴致?”秦止戈追问道。
“水攻火攻投毒断粮道,只有将军想不到,没有庆文不知道。”
“可纵有千方百计,我亦认为攻心为上。”
秦止戈不置可否,沈庆文不禁指向廊桥赋上那两行字,疑问道:“这是谁写的?”
“陈德的大儿子。”
“陈实?”
“嗯,好像是叫这个名字。”秦济生冷眼以待,指向锦宫问道:“对了,那是给鸠儿的,当然,你也可以住进去。”
“好。”沈庆文愧汗不已。
秦济生眉头微皱,秦止戈见状,笑意微妙,黛蓝袍书生疑惑道:“大伯莫非有心事?”
秦济生不耐烦道:“有些话我不吐不快。”
“何事?”沈庆文追问道。
“你们这群读书人总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秦济生声调低沉,凝视着沈庆文,继续追述:
“所谓道理须知道了就去做,而你们光让人知道,但人家不做便等同于不知道。”
沈庆文随口反驳:“大伯有所不知,我辈向来谨记知行合一,而知为行之始,做到须先从知道开始。”
“哦,就方才北湖牧童经过时我便想问,你以为自命不凡者为何过不好这一生?”
沈庆文脱口而出:“时运不济,自视甚高……”
秦止戈噗嗤一笑,王昭君跟在三人身后,欲言又止。
“也许我漏掉了一些?”沈庆文扪心反问。
秦济生摇摇头,然后横眉厉色瞪着沈庆文:“在我眼里,任何道理都赢不了立马去做这条铁律,你若是不能教人立马去做,与人空谈道理,就是空中建阁!”
沈庆文点点头,反口向老人纠正:“古往今来,也有诸多实干者流尽受不公道之事,大伯所言有理,但不能以偏概全。”
秦济生老气横秋:“你是实干者流,所以我欣赏你,但我不能苟同你说出来的话,你心有春风,却少有人再有。”
“晚辈也不尽相同。”沈庆文神情淡漠,不甘示弱。
二人僵持不下,秦止戈终是忍不住插话:“在我看来,悲催的下场即是不公正,也是最公正。”
接着秦止戈又冷言冷语道:“说到底,只是很多人自己不能接受罢了。”
王昭君再度欲言又止,沈庆文不想多言,他向来不忌讳僭越老一辈人,只是不知为何,老一辈人对事物的笃定和坚信,总是能让他感到震撼。
譬如朝廷,蜀青,樊孝谦,韩子高,张于忠,白乔远等上百老官,他们站在庙堂上手握笏板,所图之事无非两件事,一是大唐的江山社稷,二是大唐的天下苍生。
最讽刺的是,如今私德无亏逐渐碍国碍民,贪赃枉法可以瞒天过海,魑魅魍魉披人皮混迹人间。
沈庆文从不苟同文人相轻这一说法,在他眼中看来,文无至上,应当相扶,武无至下,所以相杀。
蜀青限书治民,蒋公琰黔黎鸿浩,二者尽相背离,但二者并不相轻。
三年间我常常设想,二者若是能相辅相成该有多好,但老一辈人的坚持,我又怎敢说他一定是错的?说到底,我也不过是在坚持做着自己认为对的事情罢了。
治国似乎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却总让人担心会走到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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