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来了。
尼布楚的秋天很短暂,从北边高原下来的冷空气呼啸而过后,在短短十几日之内便是一片草木枯黄、荒凉萧索的景象,不多时第一场大雪便会在秋日里落下。
不过此时却是漠北“冶人”、“锻奴”最好的日子。
尼布楚一带盛产铜铁矿物,黑煤也不少,不过时下由于森林密布、人烟稀少,树木似乎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林中之人依然用木材来冶炼矿物,烧制砖瓦陶器。
时至今日,能熟练掌握冶炼之术的林中人无非是两种。
一是在元朝初年被忽必烈大量迁到迁到漠北汉人工匠的后代,二是原本在漠北便以“锻奴”、“冶人”著称的、操着突厥语的一些部族。
时下已经是明末时分,几百年的时间过去之后,原本的汉人工匠大多数不会讲汉话,更不用说识汉字了,无不是操着一口流利的蒙古语或者林中最流行的女真语,不过他们的手艺还在,也传给了子孙。
不过这些人多半是茂明安蒙古大小台吉以及喀尔喀三部诸多台吉的私人工匠,由台吉赐婚、赏赐牛羊马匹、盐巴、布匹,他们已经完全依附于蒙古贵族,祖先的荣光已经是一个模糊的记忆了。
操着突厥语的部族大多数在贝加尔湖西边一带,最著名的便是汉代称为坚昆、契骨,隋唐时称为黠噶斯,后来称为乞儿吉斯、柯尔克孜的部族。
当下他们自称为乞儿吉斯,除了饲养牛羊马匹,他们还擅长冶炼、做车轮,算是林中少有的“善冶之族”。
不过在贝加尔湖以东却少有操着突厥语的部族,有的也不擅长冶炼之技,比如雅库特人。
但有一支是例外。
在尼布楚大草原的西北方向,有一条河流蜿蜒越过丛林,形成了一道约莫百里长的河谷地带,河流叫乌尔杜佳河,是尼布楚河的支流,有一个操着突厥语的部落驻扎在那里。
贝加尔湖以西,最好的地带自然是以色棱格河为中心的乌兰乌德、以因果达河为中心的赤塔、以石勒喀河为中心的尼布楚一带,接下来便是大湖周边的河谷地带,然后才是苔原、山地、沼泽地。
这支操着突厥语的部落原本是大湖以东的乞儿吉斯一部,由于恶了部落大酋长便举族东迁,此时上述三地的好地方已经被蒙古人、索伦人占据,大湖边上这布满了布里亚特蒙古人,这一支乞儿吉斯部落辗转迁徙,最终在乌尔杜佳河流域落脚了。
不过纵使像尼布楚这一带的苦寒之地,也没有一寸土地是多余的,这个部落能占据乌尔杜佳河河谷,自然少不了是以其它部落的覆灭作为代价的。
闲话少说,该部落号称安加拉部,自称源于大湖西岸的安加拉河,部落里以操着突厥语的乞儿吉斯人为主,夹杂了少部分布里亚特人、索伦人,人数超过三百户,在这茫茫密林里算是一个不小的部落。
由于百里河谷的存在,安加拉部主要以养马为主,牛羊、驯鹿、狗也有一些,加上“善冶”,部族里能出动三百持有马刀的骑兵,在这丛林里算是一股不小的势力了。
乌尔杜佳河周边的丛林里,散布者诸如北山野人、被驱逐的布里亚特人、雅库特人大量小部落,都依托着小河或小湖生存,彼等若是联合起来像安加拉部这样的大部落也不是对手,可惜他们从来没有联合起来过,估计也从来没有想联合起来。
于是像安加拉部这样一个使马的部落堂而皇之在丛林里扎下了根。
上天对待安加拉部还是不错的,乌尔杜佳河流域不禁有水源,还有盐湖,林中之人,铁器是一个莫大的助力,不过也不是必须的,但食盐肯定是必须的。
有铁器,还有食盐,一个部落完全可以独立生存下去。
秋天到后,乌尔杜佳河的上空被黑烟遮蔽了。
一个少年正在一个窝棚里挥汗如雨。
他叫雅丹,安加拉部阿合拉克齐,也就是索伦人口里的哈拉达(族长)乌热斯的庶长子,安加拉部虽然只是一个三百余户的部落,不过族长却有三个妻妾,雅丹的母亲是布里亚特人,他虽然是长子,不过在族里却并没有继承权。
不过他的心思也没有放在这些方面,他倒是对乞儿吉斯人擅长的“冶炼”之术情有独钟,时下已经是部落里最有名的“冶匠”了。
雅丹今年十七岁,长着一副高鼻深目的面孔,肤色却是黄色的,眼下他正对着一块铁胚反复锻打。
不停锻打、冶炼、淬火之后,一柄约莫三尺长的弯刀便差不多成型了,经过抛光、打磨之后在刀柄上缠上多层用桦树皮搓成的绳索,一柄典型的乞儿吉斯弯刀便大功告成。
雅丹拿着这柄弯刀走出窝棚,骑上一匹比寻常蒙古马高一些的白马,向窝棚附近的灌木丛奔去,他一路奔驰,一路挥刀砍向灌木丛,约莫过个小半个时辰他又回到了窝棚。
他冷着脸、一脸沮丧地将那柄弯刀重新投入了冶炉。
在窝棚的不远处有一顶很大的帐篷,帐篷的东面矗立着一人,约莫四十上下,面容白皙、高鼻深目,嘴唇上焦黄的胡须末端微微上翘,此时正冷冷看着雅丹这一切。
他便是安加拉部的哈拉达乌热斯,他身边还站着一人,他的嫡长子,不过眼下身量尚小,形容不足,倒是长着与他父亲一模一样的面孔。
“父亲,我要去修习骑射”
那小子看着远处,嘴角带着一丝不屑,嘴里却大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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