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尘一身转战千万里,见多了尸山血海,但今日这等慷慨赴死,也不禁意乱彷徨。他胸中郁郁有气,越想越怒、越怒越伤,终是按捺不住,仰天长啸。天涯海角尚有穷时,乱尘内力却已浩瀚无尽,他这一声长啸鼓荡而去,如那游龙惊天,轰轰隆隆,四下里迫散,刹那之间,啸声似那雷电,笼罩了整个许都城。
正那时,狂风忽忽大起,乌云滚滚而来,压得众人喘不过气来,也不知谁惊呼道:“快看洛水!”但见洛水咕咕蒸腾,似是有人于河底放火煮沸了一般。洛水沸腾,啸音高滔,交相呼应,如龙吟狮吼、似山崩海啸,众人闻见其中,均是大大的惘然。
又听轰得一声巨响,一道黑光从洛河水底一冲飞天,乱尘啸声陡止,朗声喝道:“剑来!”那黑光扑烁而下,直飞永始台,曹丕瞧得心惊肉跳,生怕这黑光席卷而下、杀了自己,吓得七魄丢了六魄,将头埋在郭嬛腰间,紧紧的抱住了她,口中呼道:“救……救命!”
那黑光在永始台上飞转了一圈,铮的一声清响,已是握在乱尘手中,正是他昔年所失的玄黑骨剑。乱尘左手提坛吃了一大口酒、右手持剑,将所剩的大半坛酒在群豪的热血上洒了,猛然将酒坛高抛,砸在曹丕身前,化作点点齑粉。乱尘还剑入背,伸手双双牵住了张宁、紫烟,柔声道:“宁儿、烟儿,我们走。”
猛听人群中传来一声长哭,哭声忽止,青光几处闪烁,一人站在乱尘身前,手持一把柔剑,正是昔年海船的老妇。张宁见了她,泪水夺眶而下,道:“娘……”乱尘原本不知道她乃是张宁的母亲甄珠,一开始以为是曹丕帐下的高手搅乱,此刻见了她,一来是昔年旧人、二来更是张宁母亲,陡然收了肃气,躬身道:“小子乱尘,见过伯母。”甄珠也不理会乱尘,将张宁手儿自乱尘手间夺了,叹气道:“宁儿,你与他有缘无份,何必强求?”张宁眼望乱尘,但见四目之中俱是似水的柔情,这些年来她朝思暮想的便是乱尘对她转圜了心意,待到今日乱尘终是放下了心间拘束、要带她远走高飞……昔年求而不得,如今近在眼前,怎教她信了运命之说?她缓缓牵住了乱尘的左手,玉指纠缠、与乱尘紧紧相扣,一字一顿的说道:“天数也好、运命也罢,但即五雷轰顶,宁儿死而无悔,盼娘亲成全!”甄珠气得全身发抖,举掌高悬在张宁头顶,但见张宁蛾眉淡扫、却丝毫不惧,她一向心疼张宁,如何舍得将张宁打了?只得与乱尘恶语说道:“臭小子,你可知她早已嫁为人妇,随我姓氏,名唤甄宓、早非张宁?”乱尘眼光与张宁缓缓相对,但见对方眼中尽是柔情,微微笑道:“甄宓也好、张宁也罢,我喜的便是这般的人儿,还望伯母成全。”
“呸!”甄珠啐了一口痰在乱尘脸上,张宁与紫烟俱是掏出怀间的丝帕来与乱尘擦了,那丝帕一粉一白,交响争艳、好不惹人羡慕。二女目光对视,又是甜蜜、又是尴尬、又是懊恼。甄珠越瞧越气,手指高台上的曹丕,骂道:“曹乱尘,枉你纵横一生,美誉不断,怎得不知羞耻?于人夫君面前夺人妻子?”她又手指紫烟,“这小妮子是你师姐与吕布所生,你大着她一辈,本应以师长之礼照料,怎得全无人伦纲常,要害了人家小孩儿?”紫烟不识得甄珠,也全不怕她,毅然说道:“要你多事……我……我乐意!”她口说乐意,便是心间千萦百绕、今生笃定了乱尘。乱尘心头大暖,将张宁与紫烟的玉手牵得更紧,朗声说道:“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我循礼也好、背伦也罢,这些年来,都不曾有今日这般的欢乐过。世人昔年赞我誉我,本非我心中所求;今日我夺人妻子、寄情爱徒,世人毁我谤我,也没什么打紧。人生一世,本已疾苦,奈何做了丝茧、自缚于其间?伯母,烦你与一条生路,我等日后如何,自有天命。”
甄珠闻得他说“天命”二字,眼中泪水滚滚落下,大哭道:“女儿,我早与你说过,他乃是天煞孤星,此生亲者死、爱者亡,老天爷注定饶不得他,怎得你全然不听?我……我只有你这么一个亲人,你若是有什么不测,你教为娘的如何独活?”张宁听得伤心,解了与乱尘相牵的手儿,跪倒在甄珠身前,怅声道:“爹曾教过宁儿,‘人生非金石,岂能长寿考。’娘,人生盛衰各有时,奈何两情相悦苦不早。我既已盼得在曹郎身侧,只愿从此他不离我、我不离他,纵使天地夺寿,也愿风雨无阻。娘,我的心意已绝,请恕宁儿不孝……”
甄珠眼望爱女,双手轻抚着她白皙冰冷的脸蛋,热泪滚滚,与乱尘骂道:“臭小子,宁儿半生被你所误便即罢了,好歹还能留条性命,如今……如今随你归去,寿算不可期、悲欢不能知,你可知你作了多大的孽?”她哭得伤心,抬手便是一掌打在乱尘胸间。甄珠武功虽高,但今时今日已是远不如乱尘,这一掌她又是未使得全力,乱尘倘使运力护体,便如清风拂来、轻轻化了。岂料乱尘自觉罪孽深重,此前对不起师姐貂蝉、师哥吕布、师父左慈,今后又对不住张宁、对不住紫烟、对不住郭嘉,索性收了内力,容甄珠一掌打在胸前,肋骨当即喀嚓断了一根。甄珠仍不解恨,抬手又是一掌打在乱尘小腹上,想那小腹乃人身柔软之地,乱尘毕竟是肉体凡胎,又不肯运功护体,如何能受得了?当即口溢鲜血,冷汗涔涔而下。不过他有意以身痛换心安,嘴角的血迹也不肯抹去,缓缓跪在甄珠身前,悠悠说道:“人有善念,天必从之。人有悔意,天必怜之。我是个懵懂痴呆的闲散汉,此先有负宁儿所托,现在跪在伯母面前忏悔,愿伯母的每一掌都还了她每一年与我受的苦。”甄珠瞧得气苦,对乱尘又怜又恨,说道:“宁儿,你自多少岁认识他,如今又是几何?”张宁柔情望着乱尘,轻轻道:“那一年桃花盛开,我方是及笄,在广宗桃园中见了曹郎……呵,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都已二十二个年头了。”乱尘朗声道:“既是二十二年,我便受了伯母二十二掌,倘若不死,我将带宁儿远去,再不问世事。”甄珠道:“好,你欠我女儿良多,也欠世人良多,我已打了你两掌,还有二十掌,你自该受了。”紫烟极是舍不得乱尘,眼望张宁,希望张宁与他求情,却只见张宁目中含泪、头儿轻摇,她又上前抱住乱尘,哭道:“你要打我师父,余下的二十掌容我受了,是死是活,我都心甘情愿。”
乱尘伸手绾了绾她的秀发,又轻轻揩去她脸上的泪水,将她交在张宁怀中,说道:“烟儿,师父自作自受,只受这二十二掌已是极轻的,你且退开。”随即跪直身子,与甄珠淡淡说道:“请。”甄珠厉声道:“好,你若能不死,我便将宁儿交由了你!”
当下一掌接着一掌的往乱尘胸间、小腹打去,她心中只是愤恨,却不愿取了乱尘性命,只是她早年亦是为情所害,生了个女儿又是耽于情念、弄得如今这般凄风惨雨的模样,这跪着的乱尘一会儿是昔年的青龙孟章、一会儿是黄巾张角,一会儿又是乱尘本人,一会儿又是老天爷亲身跪着,她脑中一片空白,悲情难以克制,下手越来越重,只打得乱尘皮开肉绽、鲜血四溅。张宁与紫烟心间俱是剧痛,双双扑在乱尘身上,但乱尘却将二人轻轻推开,微笑道:“宁儿、烟儿,我一身罪孽,难消难解,今日又舍了道心、与了情念,实乃罪加一等……残生如何,但有了你们,我已知足。我师父曾说,欢乐悲苦、俱常俱在。老天开眼,教我受了这等福缘,怎能无功而受?既有欢乐、不见悲苦,如何能长久?”曹植突然说道:“叔父舍己求仁,侄儿好生钦佩。只是姻缘方起,叔父还未享得这人间真情的欢乐,怎能死在此处?小侄冒昧,且求个情,现下已打了二十掌,余下两掌,便是要打,待得伤好后再打也是不迟。恳请老前辈掌下留情。”
围观的百姓都听得分明,全都叫了起来,道:“正是、正是,恳请老前辈掌下留情。”其实甄珠未料到乱尘心意坚决、又不肯运气相抗,打到现在,气也解了大半,现在又有众人求情,将手掌收了,方要说话,却听得乱尘低低说道:“各位的美意,在下心领了。只是因果报应,不可违逆。伯母,请!”甄珠听得”因果报应”四字,又气又苦,竟没控制住力道,铁掌啪的一声拍在乱尘背上。这一掌蕴含了她数十年的内力,纵使平日里乱尘运力相抗、生生的受这一掌也是大为难当,此刻一掌拍来、乱尘虽然潜意识里有护体的真气保住了心脉,但肌肤骨肉如何受得?一时间背骨俱断,乱尘狂喷出一口鲜血,跪立不住、身子向前伏倒,脸孔磕倒在鹅卵石上,一时鲜血迸流,也不知是口中所吐、还是伤了脸目。紫烟再也按捺不住,大哭着将乱尘抱在怀里,也不管鲜血污了她的衣裳,紧紧的抱住了乱尘,哭着说道:“别打了……求求你、别打了!”张宁素来冰冷自持,但此刻心里已如滴血,轻捧着乱尘的头,用手帕将他脸庞拭了,低低诉道:“曹郎,你的心意,我已懂了……”乱尘双手轻轻抚摸着张宁、紫烟的脸蛋儿,但觉俱是一般的光滑细嫩,只是一个清冷、一个温婉,他身体虽痛、心儿却甜,将紫烟的手儿交在张宁手里,微笑道:“宁儿、烟儿,古来心意决绝,怎能中途而断?倘若我用情如此,又如何护得你们?”张宁心头又苦又甜,嘴唇咬了又咬,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儿,终是难忍难耐,簌簌而下。
甄珠长叹了一口气,抬手再要相打,却怎料满城百姓随着曹植、郭嬛二人竞相跪倒,与乱尘求情道:“老前辈,莫打了!”她为群情所感,手掌凝在半空,再也打不下来。恍惚之中,只觉一股柔力牵引着自己手掌往乱尘胸口拍去,甄珠心下不解,低眼来看乱尘,但见乱尘目中含笑,正是他发了无形内力牵引甄珠殴打自己。甄珠心下不忍,急忙运力相抗,奈何乱尘内力远胜,不容她有丁点的反抗,眼见这一掌下去,乱尘胸间的肋骨俱要一齐断了,张宁陡然双掌伸出,欲要将甄珠这一掌格挡了,岂料乱尘早有防备,她双掌甫出,便被乱尘借力引力,与甄珠的掌力加在一处,一齐攻向他自己。
但听得啪啪啪的三声脆响,甄珠一掌、张宁二掌俱数拍在人体身上,这三声脆响、显然是肋骨尽断、更是伤及了五脏内腑。随即听得乱尘放声长哭,却见紫烟满脸是血、身子软软如泥一般躺在乱尘怀里。她身受重伤,却仍想劝慰乱尘:“师父……我……”她心肺受创,难以说出话来,只能微笑着看着乱尘,但见乱尘脸上尽是泪水,抬手来想与他擦了,不料重伤之余,力气难以凝聚,只挣扎了两下,手便软了下去。
紫烟内伤本来就未曾痊愈,这些天来为情爱心伤,身子又是软弱,此刻受了乱尘、张宁、甄珠三人的内力猛击,如何能坚持得住?但觉眼前一黑,登时便晕了过去。甄珠与张宁全未想到这其中的变故,一时双双怔在原地,但留得乱尘放声大哭。
此时此刻,许都城一片静谧,洛水缓缓东流,乱尘哭声越来越小,渐是失了音。今日之变,犹如当年下邳,彼时师姐貂蝉死在自己怀中,如今已是过了一十四年,奈何老天爷如此残忍,竟将同一桩极痛极苦的惨景重演,戏弄乱尘至厮,何时可绝?
紫烟受此重伤,曹植跌跌撞撞的扑了过来,托住了紫烟垂下来的手儿,只见她双目紧闭、脸色如纸,鲜血从口鼻中流了出来,呼吸都似停了一般。他自小与紫烟一起长大,早将她待作妹妹,此刻陡遭横变,一时难以克制,也不管你是张宁、是甄珠还是乱尘,只是提拳重重的打了,张宁三人心中有愧,也不避让,容得曹植这一般乱打。乱尘伸掌按在紫烟丹田,将温暖柔和的内力拼命的送将过去。过了好一会,也不见紫烟有什么动静。众人正伤心间,紫烟胸膛微微一动,轻轻咳了一声,乱尘心下大喜,掌间内力更催,过了好一阵,但见得乱尘头顶冒出丝丝白烟,紫烟的脸上却是慢慢有了血色,张宁与甄珠又是按住了紫烟天池和后心,三人内力分进合为,终是让紫烟呼吸渐渐起伏。又过了盏茶时分,紫烟眼睫缓缓跳动,微微睁开眼来,轻轻叫道:“师父……”乱尘大喜,手中内力不减,与她笑着说话:“烟儿莫担心,师父好着呢。”他虽是勉力强笑,但眼中尽是泪水,如何能笑得出来?
紫烟小小年纪,却是不以生死为意,微转了头来,与甄珠说道:“掌……可打完了?”甄珠强忍着泪,点了点头,说道:“打完了。”紫烟又道:“那……姐姐……可能与……与我们一齐走了?”甄珠道:“走……她便是与你们去天涯海角,我也应允。”紫烟还要说话,却教张宁轻轻掩住了口,鲜血自张宁的指缝间缓缓溢出,惹得张宁又怜又责,只能柔柔的与她说道:“好妹子,你且睡会儿,我……我好的很……”她抬眼又看乱尘,但见乱尘目光关切,心思俱放在紫烟身上,心里已是明白乱尘待紫烟、待自己俱是一般的好,她争夺了半辈子,到今天能让乱尘笃定了心意,便是与他人同享、又是如何?乱尘这般重情重义的男子,爱便爱得真诚,今日他如此待紫烟、他日也能如此待我罢?张宁越想越是喜欢,竟是在这大悲大苦间生了丝丝的甜意。
三人合力施为,终是逼出了紫烟体内的淤血,可惜一代神医华佗刚刚被斩了首级,不然他妙手施治之下,或许能缓了紫烟的痛苦。乱尘怀抱着紫烟,但觉身子柔软,想要与她接上了断骨,但奈何不通医术,想要唤一两个医生上来,又想紫烟伤得极重、好不容易用内力吊着一口气,若被个庸医笨手笨脚的误了岂不是人生大恨?又看那华佗热血未冷,张口欲言、却无话可说,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张宁晓得乱尘焦急,抽出一只手来,握住了乱尘的手,轻轻说道:“曹郎,你且休息一阵,我与娘亲与你缓一缓。”乱尘与她苦苦笑了笑,手掌却不离紫烟,二人一时无话,正思绪茫然时,甄珠陡然道:“乱尘,华神医虽死,你却可去荆州寻一个人,他医术高超、犹胜华佗。”乱尘新得了这喜讯,就如那溺水将毙的人抓到一根浮木,也不管甄珠话语真假,急忙问道:“荆州哪里?那人什么名字?”甄珠眼望西南,悠悠说道:“荆州当阳,博望先生司马徽。”
乱尘脑中闪过这个名字,陡然想起当年海陵城中诸葛玄坟前初见、乔玄府中共饮,渐是忆起司马徽仙风道骨的模样,又觉得他贵为“天下五奇”之一、自然有非常手段,心下大喜,也不与众人告别,将紫烟横抱在怀中,与张宁说道:“宁儿,我们走。”他心中满满的都是救人的念头,也不等张宁应话,身子飚空飞转,如那长虹惊天、掠向西南。张宁含着泪水,对着甄珠深深的弯腰一躬,说道:“娘,宁儿走了,您多加保重……”甄珠忍不住拖住了她的手来,但见张宁头儿轻摇,泪水四下飞落,只能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此去经年,你也多加小心。”张宁点了点头,与她依依不舍的松开手来,众人只见白衫如云烟般轻起,化作了一条长长的鸾尾,追赶长虹而去。
乱尘、张宁一前一后足下飞跃,不过大半日光景,已是到了荆州地界,这一路赶来,他左手始终不离紫烟丹田背心,不绝的输以真气。只觉她身子渐渐冰冷、身体也是越来越轻,乱尘心想是赶路所致,既想停下了休息得一刻、又担心误了救治的时机,又焦急又懊恼,却是毫无办法。这么心神分缓间,张宁已是追在身测。二人已行了近千里路程,纵使张宁这些年来武功精进,也无法这般长时的轻功飞跃,况且乱尘急行又速,张宁苦候他多年、终是花开结果,生怕将他丢了,哪里肯放缓了脚步?此刻追到乱尘身边,心神渐是一缓,乱尘听得张宁呼吸急促,既担心紫烟安危、又生怕累坏了张宁,一时二女缠绕心头、教他难以委屈了其中一个。他陡然纵身低伏,将张宁背在背上,身下脚步不减,路上行人远远的见了这一男二女,虽是瞧不清脸面,但衫飞袖舞、似天仙飞掠,俱是啧啧称奇。张宁伏在乱尘背上,耳听着均匀的呼吸,鼻中满是他男子的汗味,心想着这个自己日思夜想的天下奇男子终是肯放下一切束缚、与自己两情相悦,一时心猿意马、情念靡靡。乱尘精力全放在紫烟身上,只知道张宁双手将自己脖子搂得紧紧的,软玉温香、一如貂蝉下山当年,再看得怀中的紫烟气若游丝,心头泛苦。
眼见太阳西沉,天色渐黑,那当阳还远在千里之外,又不知司马徽住在哪里,心头焦急不已。偏偏在此时,紫烟悠悠醒转,妙目不肯离了乱尘,微微笑道:“师父,烟儿不听话……惹你生气了……”乱尘勉力笑道:“傻宁儿,我怎么会生你的气?你且睡会儿,待我寻得了神医与你医治。”紫烟脑中沉沉、直欲昏睡,但她生怕这一觉睡去再也起不来,将螓首儿轻摇,说道:“烟儿不愿睡……烟儿想师父陪着……”乱尘又怜又爱,劝道:“烟儿听话,师父陪着你呢……”他自觉亲昵,心中又是难过非常,语声渐是哽咽,紫烟自己身受重伤、却来关心乱尘,说道:“师父莫哭……烟儿……烟儿好得很。”乱尘点了点头,怕她伤口迸裂,再不与她说话。
这日夜里,算是乱尘一生中最长的一夜,越往南走、气候越湿,本该八月中秋,却被乌云遮住了月亮,西风又是大盛。张宁柔柔伏在他背上、一语也不发;紫烟软软抱在怀里,睫毛紧闭、朱唇微张,虽是沉沉睡去,嘴角仍挂着笑容。他已奔了这么久,可远方如似黑夜,前不见去人、后不寻来者,漆黑漫长、毫无生气。忽听得远处依稀传来金鸡破晓的啼声,那东方的暗无踪迹里缓缓现出一抹红光,起初红光如丝、似线,挂在远处繁密的枝叶上,乱尘越往南走,那红光由丝转团,渐渐红了小半边天,四周的景色这才慢慢亮了起来。待得行至一处水畔,水面上波光粼粼,旭日东出,打碎了夜幕,阳光照在人身上,只让人觉得暖洋洋的。乱尘耳听紫烟微弱的呼吸,多想将她唤醒了,与她一同看这秋日的晨阳。可是……可是……涸辙遗鲋,旦暮成枯,人而有情,与彼何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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