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轻声唤了狱卒,乱尘也听不懂他们说些什么,不一会儿,狱卒已寻来了一张小小桌子,郭嘉将小紫烟在桌上轻轻放了,又教狱卒脱了毛衾盖在襁褓上,方是轻吁了一口气,听得乱尘忽然说道:“郭先生好才学,竟然会说匈奴语,不知先生可曾听说过邪马台人,或是说上一两句倭语?”郭嘉稍是一愣,旋即笑道:“好你个曹乱尘,居然还不信我,这话中有话,可是说我与邪马台人勾结?”乱尘正色道:“既为汉人,当知礼义廉耻,不可数典忘祖,学那司马懿,勾结了狗狼辈、祸害我中土。”郭嘉道:“他是他、我是我,你倒也小器了。我与你这样说罢,在下少年时,曾游学四方,交友也甚是广泛,匈奴语、百夷语、山越语、乌丸语都会上一些。主公威震四方,匈奴左贤王遣使拜服,我便向匈奴王庭讨了阴山北这个养老地,于这里着你颐养天年,有何不妥?”乱尘道:“那我还要谢谢你了?”郭嘉道:“你谢也好、不谢也好,我又能得了什么好处?于我来说,人世间的谀词恶言,都没什么分别。”乱尘道:“先生倒也是个奇人。”郭嘉道:“我文采武功虽远不如你,但胜于凡夫俗子太多,受你‘奇人’二字也是当得。”乱尘心道:“这个郭嘉不骄不馁、心气甚高,足有一番本领,我不可将他小觑了。”
但听得郭嘉说道:“我还有七个时辰与你慢慢絮叨,时辰到了,我便要将吕紫烟带走,以后每隔半年,我便带她来陪你十二个时辰,待到她寒气俱除,我们便不会再来了。至于你日常生活起居,便由狱卒代劳,那蔡琰姑娘一旦得空也会下来看你,她现在已是匈奴王妃,匈奴王的是非,我也不好加以评论乃至于插手,万望谅解。”乱尘讶道:“我正要问你,琰妹子怎么会到这匈奴燕山地,可是皇帝命她和亲于此?”郭嘉笑道:“要是和亲,便倒是好了。不过据我所知,左贤王得了她之后,再没娶过妻妾,待她也甚是不薄,你且是宽心。”乱尘道:“可恨我当时不在长安城中,未能保护王允、蔡邕、琰妹子等一干人的周全。”郭嘉道:“有什么可恨的?往事都如那东流水,有何可改?当日长安城中乱箭之下,这小妮子命大,被左贤王讨了回去,因其美貌,故而做了王妃,若是不然,被兵祸所殃、凌辱虐杀,岂不是稀松寻常?”郭嘉说得平静,乱尘却听得心惊肉跳——这短短数字之间,已是兵祸连天、血流成河,与那些死者相比,蔡琰被左贤王掳了去,这些年又得他善待,可是不幸中的万幸,可那万千的死者,时过境迁后,到了郭嘉这些后来人口中,仅仅是不相干的寻常事。悲矣!恨矣!
郭嘉又道:“蔡琰的事,乃是匈奴家事,便是你家大哥,也是管不得,你莫要教我回去带信,要你大哥出兵讨还……呵呵,今时今日,你觉得曹公还会应你么?”乱尘心冷如纸,说道:“是。”郭嘉见他眉目低垂,料他伤心,说道:“走走走,我带你看一看这塞外的风景,领略下大漠的风采。”乱尘眼望小紫烟,苦笑道:“如何走?”郭嘉道:“我自有安排。”说罢,伸手抓住铁删前的一个机括,稍稍使力转了一圈,便听得机关嘎嘎之声轰轰不停,头顶的铁板缓缓打开,皎白的月光撒将下来,落在乱尘的银发白衫上,好不怆凉。他又将机括往前推了一些,乱尘便觉整个囚笼缓缓升起,铁链收入墙中,不一会儿,铁音消尽,已是到了地面。
乱尘深吸了一口塞外的空气,但觉新鲜中带着干燥,眼眶却是湿了,又眼见明月高悬、夜风呼呼,塞外风霜甚大,却也是花红草绿,春色正浓。蔡琰身着皮裙、随在一名珠光宝气的匈奴王公身后,看见了乱尘,心中欢喜不已,却只能怯生生的唤了一句:“曹大哥,你好。”乱尘与她点了点头,微笑道:“琰妹子,你也安好。”旋即又与那匈奴王公说道:“小子乱尘,见过左贤王。”那王公笑道:“早就听说曹乱尘英俊潇洒,今儿个见了,算是有些姿色,你好你好。”说话时,他伸手揽住蔡琰,蔡琰只能稍稍挣扎、便被他搂在怀中,乱尘瞧在眼里,心中怒火焚烧,却无可奈何,只能说道:“蔡琰妹子通达慧灵,与我兄长也是旧识,还盼大王念及旧情,好生相待琰妹子。”左贤王点头道:“那是当然,琰儿,你给他说说,我待你好不好?”蔡琰目中含泪,嘴角却带着笑意,款款说道:“我很好,谢谢曹大哥牵挂……”她毕竟是个柔弱女子,这些日子里千万般的苦她都熬了下来,眼下见得乱尘,忆起昔日长安种种,脑海里俱是悲意,若是在乱尘面前哭出声来,反倒更惹了乱尘伤心,遂轻声说道:“曹大哥,你与郭先生说话,我们不便打扰,先是告辞了。”左贤王讶道:“琰儿,你巴巴的要见曹乱尘,怎么我允你见了,才说了一两句话便要走了?”蔡琰叹道:“大王,故里千山,见而言笑,彼此都已心安,还要苛求什么?走罢。”左贤王摇头道:“你们汉人总整这些文绉绉的东西,搞不明白。”他对这蔡琰甚是宠爱,也不与曹乱尘、郭嘉二人多加礼数,抱了抱拳,便搂着蔡琰、领了侍卫走了。
待得众人走远,天地复又陷入宁静中,只剩那月朗星稀、夜风袭扰,乱尘觉得自己都快醉倒在这塞外的天地风月中,悠悠的说道:“此间若是有酒,当是可举杯邀明月、一舒胸中的郁气……”郭嘉笑眯眯的从袖间掏出南华赠予乱尘的那只玉壶来,说道:“知道你好酒,早就带在身上了,但是现在不能还给你,不然难免这等宝物被狱卒吞了,这样罢,每次我与紫烟来看你,总会带着这个酒壶,让你喝个够,你且等着,我去给你寻个碗来。”乱尘哈哈笑道:“我乃蓬松客,又要什么酒碗,你且喂我吃便是了。”郭嘉赞道:“快意江湖,好极、好极!”其时月辉清冷、美酒如线,从高举的玉壶落入乱尘口中,牛羊低鸣、春虫唧唧,星夜风发、好不潇洒。乱尘吃了一大口酒,说道:“畅快!你也来。”郭嘉微笑道:“好,我与你便做这酒中‘知己’。”说罢,他仰头也时吃了一大口,月光朗照,倒也神采飞扬。二人喝了三轮,乱尘道:“先生不是要与我讲些故事么,此间闲暇,更待何时?”郭嘉笑道:“那你说从何讲起?”乱尘道:“我自彭城起便昏昏沉沉、失了记忆,你便与我说说后来的事罢。”
郭嘉道:“好。昔时主公兴兵报仇,大军席卷徐州五郡,与你彭城一别后,颇是不放心,便差我带人寻你。待到我寻找你时,你孤身一人、躺在一座破庙里……”乱尘忽道:“宁师妹呢?她去哪儿了?”郭嘉问道:“你说的可是张宁姑娘?”他见乱尘点点头,摇头说道:“不知道,见到你时,你身上的伤口都已包扎好了,兴许是被高人所救,将她接走了罢。”乱尘心道:“该当是当年海船上的老妇罢,老前辈行踪不定,行事叵测,不过心肠慈软,宁妹子被她救了去,却也好事。”又听得郭嘉道:“我们既寻着了你,原意是抬你去见曹公,但你昏睡中堕入魔道,我们折了数十员好手,方是将你押了,唯恐你再是暴起伤人,迫不得已、想出这铁链锁骨的法子,后来禀报曹公,曹公不愿见你,让我与你安排一处世外地,便寻着了这塞北阴山。”乱尘点头道:“原来如此,得罪先生了。”郭嘉叹了一口气,说道:“有什么得罪不得罪的?我寿算无多,此后数年当与你曹家兄弟瓜葛纠缠,此乃命也、时也。”乱尘原要追问,却见他神态萧索,便道:“那咱们说说徐州城罢,后来我大哥定然大仇得报了罢?他有没有应我诺言,饶过徐州百姓?”郭嘉道:“兵锋之下,众生皆为蝼蚁,陶谦父子不过猪狗,怎能不败于曹公之手?曹公素来重诺,他既应你不杀之言,定然遵守。只是这其中千丝万缕,我且与你细细分说。”乱尘道:“愿闻其详。”
郭嘉小小吃了一口酒,陡然说道:“司马懿……他与你可是旧识,你觉得其人如何?”乱尘笑道:“先生怎得说起不相干的人来了……”他见郭嘉神色凝重,思了半晌,缓缓说道:“我虽与他早识,但相交甚浅,但其聪亮明允、刚断英特,乃非常之人。”郭嘉奇道:“听闻你与他交恶,怎得评人却是赞词?”乱尘笑道:“司马懿才华出众,远高于我,又能思善忍、怀抱远志,方今乱世,要的便是他这般的英雄。愿他终能复归善念,和光同尘、与时舒卷,或许将来真的能如他所愿、成王成霸了,做一个好皇帝。”郭嘉道:“你的心胸确实广阔,我代他谢过了。”乱尘道:“万事万物,但求心安,不必言谢。”郭嘉道:“如此说来,他在徐州做的事,倒不全是恶事。”乱尘道:“徐州?他也在徐州?那个邪马台女王卑弥呼呢?”郭嘉道:“他二人素来形影不离,自然同在,带来徐州的还有邪马台的倾国兵力。”乱尘惊道:“卑弥呼觊觎我汉土久矣,她率举国兵力前来,又有司马懿出谋划策,岂不是容她得了逞去?”他忽而又觉得言说可笑——若是卑弥呼能得逞,按她的野心,天南海北都要是她的地盘,这阴山之地如何能安泰?再者,大哥智勇刚毅、旗下能人万千,又怎会让他们讨了好去?果然听得那郭嘉悠悠说道:“汉人万万,虽有内乱,如何能被邪马台讨了好去?当日卑弥呼与司马懿假意相助陶谦,实则要陶谦与曹公两虎相争,他们好坐享其成。事实上,他们也是这般的做了,孰料那刘备中途杀出,带着一干汉室元老,又从孔融、公孙瓒处借了兵马,以救援徐州之名诓了陶谦与卑弥呼,来了一个黑吃黑,入城后便将陶谦头颅给摘了,那陶谦经营徐州数十年,可曾想过这般的下场?”
乱尘道:“呵,刘备,又是这个刘备……他假仁假义、十足小人,也没什么才智,但世道如此,总教真性情者惹人厌恶、伪善者受人欢喜,故而他应者众多,连关羽、张飞二位哥哥都是骗了。想来那些汉室元老事成后都成了他的替死鬼罢?”郭嘉道:“没错,他将陶谦父子的头颅送与曹公,以此为条件,欲要侵占徐州、缓图天下。此间司马懿、卑弥呼二人见风使舵,助他剪除陶谦旧党,不然他凭着那点人马又怎会占住徐州?嘿嘿,刘备这个人,一辈子没什么大的成就,陡然成了一郡之首,便得意洋洋,说什么‘一郡一县皆为皇土,不可退失。”居然大行分兵,教关羽、张飞两员虎将分守卫城。想我曹营精锐如虎,他便是与倭军精诚配合,与咱们硬碰硬的厮杀、也是难敌,这自折双臂的手段亏得他想的出来。”乱尘道:“他守了几日?”郭嘉道:“哪有几日?这家伙拿汉室老臣当挡箭牌,不过半日光景,关羽被擒、张飞失散,又见得徐州降卒与倭人兵马折了大半、雪夜里率了本部兵马,抢了倭人的海船,假扮成倭人,放火烧了徐州城,从海路投奔河北袁绍去了。”说到此节,郭嘉甚为懊恼,“这一场大战,他刘备毫发未损,搏了个不事强权的美名,却不知徐州兵士全军覆没,汉人也好、倭人也罢,那是数万活生生的人呐,都死在兵祸中!因此一役的酷烈,曹公为天下人所骂,便是得了十个关羽,也换不来天下人的归心了。”乱尘默然良久,说道:“刘备野心甚大,自然不能久居于人下,想来要挑拨袁绍与我大哥的关系,要他们互为争斗,袁绍势大,先生既为我大哥的军师,该是要劝上一劝,教我大哥休养生息、避其锋芒……”郭嘉笑道:“退?如何可退?你终究是个读书人,怎知这征战间的不可为?曹公退他袁绍一尺、袁绍便进逼一丈,战场之争,不是你吃我、便是我吃你,又何来容忍退让一说?”乱尘将头儿直摇,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说道:“喝酒,喝酒!”
乱尘心中有气,再好的美酒入喉,已似是有如刀割,便似无数的火炭般流入腹中,教他好不快活,郭嘉亦是有感而发,幽幽道:“早年时,我瞧你不起,也觉得司马懿志向广大、乃是我辈楷模,但经历徐州一事,但见万千生灵涂炭于一人一念,忽而生出无尽的疲惫感,也不知那司马懿徐州事败,尽数折了邪马台的本钱,是否与我一般作想。”乱尘叹道:“卑弥呼为一国之主,励精图治、欲要开土拓疆,诚为人王之举,但所行无端,徐州一战,教她精锐尽丧,邪马台的国运怕也毁了。”郭嘉道:“没错,三万倭人,除了司马懿与卑弥呼之外,一个活口都寻不着,天阔海远,隔了这么久、也不知他们去了哪儿……”乱尘道:“但愿他们放下贪念、求得安宁,结成一对贤伉俪,也不失一段佳缘。”郭嘉嗤嗤笑道:“你啊,总是觉得世上最大的幸福是快活夫妻、白首与共,却不知豪杰有志、不可陷于儿女情长中?”乱尘笑道:“我说的你不懂,你说的我也不懂,咱们互为相轻、不如喝酒,来来来,再与我吃上三口。”郭嘉长叹道:“长夜漫漫,正是人生苦短,美酒如此、故友在此,美则美矣!”乱尘吃了一口酒,笑道:“故友故友,承蒙你看得起我这个废人,咱们今儿个喝个不醉不归!”郭嘉转过身去,只顾喝酒,并不回答,乱尘似乎听到了一声叹息,只是春风呼啸,醉意熏人,却也听不清楚,不知到底是不是叹气。
郭嘉背向乱尘,举头高望弯弯明月,怅然说道:“曹兄,我若是有你的天赋,不知也会否深溺情爱美酒,不去追寻那无边的功利……呵,世人万万千千,各有各的烦恼,我乃是我、又何必羡你?”说罢,转过身来,又与乱尘吃了一口酒,缓缓说道:“刘备去了河北,自然少不了在袁绍面前挑拨,须知曹公与袁绍少年时本是好朋友,长大了也是一时为官,彼时‘西园八校尉’二人一同在列,现如今二人势如水火,我于许都出发时,黄河一线烽火连天,百姓流离失所,好不惨淡。”乱尘道:“古来多少征战,将军白发、红颜枯骨,只成全了少数人、却苦了天下……也不知大哥与袁绍的争杀如何收场。”郭嘉眼睛一亮,说道:“反正也是闲来无事,我与你讲讲战事,你素来聪慧,说不定知兵法而伐权谋,我回去说与了主公听,应许与他有些帮助。”乱尘道:“先生高看了,不过若是能帮得上一些忙,我便说些不成熟的看法,全当咱们吃酒的玩笑话,先生莫要往心里去。”
郭嘉道一声好,便从延津讲起,其后是白马、黎阳、官渡等战略重地的战事,乱尘侧耳倾听,间或说上一两句,大体上是“诱敌深入、轻兵急进、奔袭突扰、攻其不备”这一十六字要诀,郭嘉乃兵道高手,却不由心服,与他一一详谈,不知不觉,酒壶始终不空,二人也始终将醉未醉,也不知过了几时,朝阳旭旭升起,照得二人脸上一片红霞,遥远的大漠里一条孤烟直直而上,大雁儿绕着红日、呼啦啦的振翅翱翔,乱尘也听不清郭嘉说些什么,怔怔出神间,忽地一惊:“时辰过得好快,怕是要尽了罢?”他只觉身上的铁链稍稍一紧,便听得机括嘎啦啦作响,乱尘极为不舍这宁静的风景,但时光已至、奈何强求?他连吸了四五口带着花香的空气,欲要留在胸膛间,好教唇齿留香、久久回味。郭嘉体他伤意,劝道:“咱们还有小半个时辰,你在此间闲来无事,不如我将奇门遁甲的天字一卷与你读了?这半年里,你参习天书、冥思道法,再加上之前三卷天书所学,说不定可功力精进,亦或是想出根除紫烟寒气的法子。”乱尘已是不愿再修习武学,但转念想到此间着实无聊,天书晦涩难懂,或许能消磨大把的时间,说不定真如郭嘉所言,一下子找到了搭救紫烟的办法,又何尝不可?遂是点了点头,由郭嘉缓缓将《天》字一卷缓缓读了,郭嘉只读了一遍,乱尘便似通读了全文、全然记于脑海,郭嘉一卷读完,时辰也已毕巧,乱尘由着郭嘉将连接自己顶门的铁链重陷于铁墙中,又请他将紫烟好好的照看,目送他二人消逝在黑暗中,这才沉沉睡去。
待得他再次醒来,已是第二日申时,因为喝了不少仙酒的缘故,他也不觉得饥饿,只觉黑暗四空、只有往日的那盏昏暗星火,不由悲从心来,大哭了一场。此后倏忽半年,蔡琰偶尔来探望,想来是左贤王有令,蔡琰也不与他说些什么,只喂他吃了酒肉,总教是二人泪眼相看,一个念及曹操、一个念及貂蝉,俱是一般的难受伤心。此间日起日落、春去夏来,天气暖了又凉,倒没那么的熬人了。乱尘但有闲暇,便在心中默念天书,将新学的一卷与前三卷融在一起、锻成一处,心间渐是空明,但觉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天地之土,人在其间,正如一个大大的囚字,一反寻常武人所求的宽广无垠、回归心中方寸之地,道学似流水、武理如浮云,交相印生,修为蒸蒸日上,那无状六剑的第五层寿剑之境、已是窥得了门径。至于“情深不寿、慧极必伤”的八字真诀,他明白了后半句,却未能体会得前半句的四字辛楚。
不知不觉间,已是到了秋分,郭嘉应约而至,吕紫烟经由他精心调理,个头大了一圈、面色也是红润了不少,二人对酒当歌,畅谈天下战事,又于天书中的道学奥义互相阐发,郭嘉武学境界虽远不如乱尘,但其人聪慧、所习者又是道家根基,想来早年间有名师传授,故而于武学一道进境颇慢,但天书所述,大道为先、武学只是旁支末节,二人久研天书,性子一般的寡淡,天书妙谛千万,二人互启互发,道德秘义,终是彰显。待得时辰将至,郭嘉又延读《地》卷天书,乱尘侧耳倾听,早已记在心中。来年花开水暖,郭嘉携了捷报而来,说曹操依他二人的主张,专于奇袭奔扰,慢慢的磨了袁绍士气粮草,竟尔逆弱为强,与袁绍平分秋色。乱尘心下快慰,又与他研读最后一卷《人》字天书,这一读,足足花了他三年时光,方是将六卷天书归而为一,似那日月往返、山河复始,天地阴阳、无穷无尽,贯通豁然。
第四年开春,小紫烟便拜在乱尘门下,做了他的关门弟子,平日里由郭嘉代劳,教她诗书礼义,内力武学、却是乱尘亲相教授,郭嘉从旁观看,考较这半年来吕紫烟的进境。也不知是寒气逼压、还是吕紫烟资质有限,这娃娃诗书文采尚可,但武学一道却甚为平常。幸在乱尘、郭嘉二人并不强求,只愿她体中修炼的内力能自我成长、终归能将寒气逼出,那武功如何精进、也不过是杀人的技俩,他二人更不会教了。待吕紫烟八岁时,曹操与官渡一战大败袁绍,席卷河北,郭嘉肩负要职,要亲身领兵扫荡河北,无暇得空来见乱尘,只好遣了一名又聋又哑的老仆护送小紫烟前来,西行一路颇多盗匪,小紫烟与老仆扮作流民、脑子又是机敏,倒也没遇上什么劫难。乱尘担心她回途路上遇上什么意外,便传了她一些拳脚入门招式,这小妮子倒也厉害,数个时辰内,便也使得有模有样,应付三两个拦路抢劫的强盗或许可成,至于要江湖扬名、却是大大的不能。乱尘也是不以为意,只是心觉这四年的悉心栽培,小紫烟的内力毫无进展,想到“自古名师出高徒”,又觉得师哥吕布乃是天下无双的大士,怎得他们生的这块璞玉到了自己手中却是毫无长处,心下懊恼,奈何小紫烟讨人喜得很,每每见到蔡琰、乱尘二人,一口一口的叫着“小姨、师父”,怎教乱尘舍得骂了她?便是重话都不肯说得一句,反是宽慰于她,劝她莫要气馁、少年贪妄。
这年冬天,塞外飞雪连天、牛羊深归,乱尘身处地底,却耳目明聪,听那飞雪沙沙、寒风呼啸,却觉春波渺渺、杨柳依依,冬夏逆转、气血润生,虽仍是被铁链锁着肌骨,但心动而力发、心收则力归,似江海潮涌、又似风雨吞吐,自然而然、循道而道,武学内力,俱已澎湃无比。他身上的锁链,但凡他想,不觉其出而自出,又何须假手于人?只是乱尘久处地牢,除了间或愧念张宁、悼思貂蝉,心思都遥寄在小紫烟身上,便是出了地牢,他又能去向何处?倒也凑巧,河北大寒、曹袁互相休兵,待得来年破冰后再战,郭嘉终是抽出了空来,与小紫烟同往。小紫烟虽不好酒,但遗传了她父亲的豪意,酒量倒也不浅,三人对酒当歌,好不快活。来年开春,又是紫烟独来,乱尘念她十岁生辰,许了她三个愿望,待得她及笄时便可还她,紫烟少年心性,满心欢喜。
此后春夏秋冬,寒暑易转,光阴似那春水,撩拨人心。紫烟慢慢长大,生得越来越是像她娘亲貂蝉,出落得如那芙蓉,美极靓极,乱尘瞧在眼中,总是悲伤大于欢喜,他师徒二人虽是半年一见,但相处亲密,如那情侣耳边厮磨一般,乱尘情知男女有别、有心避嫌,但奈何他铁链锁身,加之紫烟呵气如兰,于他身前甜甜的笑着说话,似那轻飞的蝴蝶般,又怎会不教乱尘暗起了情愫?小妮子也不知轻重,对乱尘颇是依赖,总喜欢双手揽住了乱尘的脖子,在他眉心间留一个唇印。蔡琰瞧在眼中,心觉乱尘当年苦恋姐姐颇是辛苦,现下二人既然是郎有情、妾有意,旁人又能说些什么?
至于武功道学,乱尘早已入了圣人之境,来去两空、道德清冷。紫烟与那郭嘉却囿于资质,也没见什么长进。不过天书所学,教他二人收心养性,外练肌肤、内强筋骨,紫烟的寒气已是驱得八九不离十了,反是那郭嘉,一门心思铺在河北灭袁的战事上,染了寒疾,咳嗽愈来愈重,每日都呕出鲜血来,乱尘亦是要渡功相救,都被他婉言谢绝了。乱尘情知郭嘉心性如此,只得心底默默低叹,说上几句道德经文劝与了他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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