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圭,
玉墟山庄生人,
现年七十一岁。
年过古稀,退隐山村的王老丈,有时恍惚间也会想起他当年做玉墟山庄少庄主的那个时候,青春年少便手掌一派大权,又喜得如花美眷,每日意气风发摩拳擦掌,要将玉墟一派发扬光大。后来许多年,他每日在江湖的腥风血雨中明争暗斗争权夺利亦颇有建树,最盛的时候,玉墟山庄甚至排得上“武林七雄”之一。
但别人不知道,王圭自己却知道,当年的这自称七雄的,都是什么样的狗熊东西。那时他以为,既然旁人都是这样,那这个江湖便是这样。甚至多年后一个无名杀手连害几家掌门的时候,江湖上都还以为是这七雄互相买凶内斗,只给那杀手起了个“白无常”的绰号,乐得看戏。旁人不知,王圭却明白,白无常绝不是个寻财的,他是来寻仇的。七雄的其他人肯定也猜到了,所以到最后也没有人说破。毕竟那也是近千口人命,被人怎样寻仇都无话可说。
如果再给他重来一次,他会不会还那样做呢?王圭说不好。十八年前做完那件大事,不久夫人便病故了,王圭那时候就该知道早晚会有更大的报应的。就算那个白无常已经被诛灭了,玉墟山庄和他自己也几乎是毫发无伤,在他心里留下的恐惧、忧虑、怀疑和悔恨,却足以叫他封剑归隐。
纵使王圭终日为自己当年的每一个决定后悔,他仍明白这一切都是自己一个人的业障,孩子们是无辜的,祖业也是无辜的。改名玉鼎帮,交予长子重新开始,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安排了。
但就是这么个安排,他也后悔了,因为璋儿没了。那他还能怎样做呢?只好放弃了,不管了,让孩子们自己去闯了。但这将来又会不会让自己后悔呢?他在波谲云诡的江湖中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惯了,从来都无暇留意身畔。除了曾给自己帮手的璋儿,剩下的五个孩子,他当真是所知甚少。便就是今日收到的这封信里,四个孩子的笔迹,他乍一看也觉得陌生的很。
信是一个廿四帮的青年从舒平捎来的,看来小女儿王璧不仅平安到了舒平,还遇到了她的三胞胎哥哥。信中轻描淡写地说了四人一同除了舒平分舵的事,并打算继续剪除剩下的分舵,最后去总舵整肃帮内风气。随信还附上了一个小布包,里面是三枚玉印,王圭认得出这分别是三个分舵的印信。
这几个分舵都是王圭离开以后建的,玉印也是新制,但这白中透青丝的玉料他却认得。这一块玉料还是当年仍在玉墟山时,一次璋儿在后山寻得的,说想等闲了自己雕个物件,一时没想好雕什么便一直放在书房作摆件。当年初建咸郢分舵时,璋儿想起这块料来,兴冲冲地取了一小块亲自刻了方“玉墟咸郢”玉印,作了分舵舵主的信物。想来后来那些分舵也沿用了这一块玉料。这三方印刻得端正娴熟,想必都是出自工匠之手。王老丈看着那些匠气十足的刻痕,又想起自己那早逝的长子来,为当年之事悔恨。但今日任由孩子们在分舵闹的天翻地覆,若孩子们再有什么事怎么办?自己将来会不会悔恨呢?若拦住孩子们,当真放任玉鼎帮自取灭亡,会不会又是另一番悔恨呢?想来想去,不知在院中僵立了多久,兀自长叹不已。
“老伯,您没事吧?”
大约是叹气叹得重了些,一个打王老丈家柴扉外路过的姑娘忍不住出声相问。
“没事没事,自伤身世罢了。”王老丈忙答道,“劳姑娘挂怀了。”
“不敢。”那姑娘答应了一声,微微颔首,却仍没有要走的意思。
布裙荆钗,负琴行路,看来是个走江湖唱曲的姑娘。这姑娘看年龄和璧儿差不多,此刻走得一脸热汗,王老丈忽然有些心疼,便招呼道,“姑娘是行路的吧?来坐下歇歇脚吧。”
那姑娘却没移步,只问道,“请问这附近可有客店?”
“这村里哪有啊?要到镇子上,得走半日呢!”
“那,可有废屋破庙的,能落脚的地方?”
王老丈听她这一问,想起自己的璧儿这趟也是头一次出远门,也不知有宿头没有,又心疼了,便向那姑娘道,“姑娘啊,你不嫌弃就住我家吧?”
“这……”
“我也有个闺女,和你差不多大,这会儿出远门了,她的屋子空着呢。”
“那怎么好……”
“唉,我老头子一个人在家,闺女一走连个说话的都没有,你就当替我闺女陪我说说话吧!”
王老丈说着拉了那姑娘进门,终于没有被推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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