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高先生还有要事在身,我就不远送了,族比那天,还请高先生移步,到寒舍用餐,让我们把酒言欢,好尽了地主之谊!”
高世伟接过门外候着的侍卫递过来的缰绳,轻巧的翻身上马,在马背上畅怀大笑:“一定一定!吕族长,那今日我就告辞了!”
几人一路向东,再也没有回头。
正午的日头向西方偏移了一点,阳光更加刺眼了,已经策马出了中北城的高世伟突然驻马不前,回身看了城池的轮廓一眼,心中冷笑道:“既然吕当正不识抬举,那就让你们整个寒州吕氏全部葬身在马蹄之下!”
二.
吕正蒙穿过藏书楼附近的树荫时,听到了蝉鸣。
阳光正好,蝉也叫的有气无力,如同他的心声一般。
他回头看了看,来时的戒备森严已经悉数撤去,藏书楼附近都是静悄悄的,和往常一样,都是人迹罕至的地方。他不知道现在自己要做什么,心中如同荒芜的土地长满了杂草,乱糟糟的。
他刚才其实有许多话要跟族长说,毕竟这一次机会他拼了命跟吕普打架换来的,他想说蛮族要入侵,这个秘密在他心里藏了好几天,已经到了如鲠在喉的地步,不吐不快。再者就是关于吕岩的惩罚,他想说有什么冲着他来就好,不要把无妄之灾强加到别人身上。
可是他不能,他也没有机会,现在回想起吕当正讲的故事,还有那位做客的太守,他就浑身冰凉。
是恐惧。
那位太守他见过,那天月圆之夜他发病,他在中北城外的密林也就是人们口中的胡林,他见过那位嘴角长着一颗黑痣的太守。他对那个牵着黑骏的蛮族人说,他对中北城垂涎许久,他的记忆力极强,那个人就是他,绝对不会出错的。
从中北城回来他就一直提心吊胆的,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暗示自己那只是幻境,而这几天没有任何风吹草动的吕氏似乎隐隐佐证了那的确是他的幻觉。就在他都要信以为真的时候,高世伟出现了。
那可是下望平原的诸侯啊?!他要是真的私通西岭蛮族,真到了那一天还不是无声无息的大军压境?
“我该怎么办?怎么办?”他在心里问自己。
他平日里基本很少见到吕当正,这在族比前是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何况他还被下了禁足令。他现在很想找人说话,就算那人没有办法,可只要相信他,能跟他说说话就好。
可到最后他只能叹了一口气,来这里六年了,所有人都疏离他排斥他,哪有朋友可言呢?他思忖过,到底是吕氏对宗族成见太深,还是他做人太失败呢?
他不知道答案。
想着想着他就出了藏书楼的范围,来到吕氏族内的路上,余光扫到了许许多多对他指指点点的少年,不用想也知道是什么,无非就是他差点把吕普打死的这件事。
“真是……真是难办啊!”他懊恼地挠了挠头。
吕氏的少年们对停在那里的吕正蒙指指点点,不一会儿就变成了三五个一簇的人群。吕正蒙对此置若罔闻,一片树叶飘飘荡荡的落在了他头上,他拿下看了看,紧紧地握在手心,同时下定了决心:族比,他一定要在月末的族比上取得好成绩,把这件事完完整整地告诉吕氏的族长!
历史:
纵观飞将军吕正蒙短暂而又辉煌的一生,与他不顾戴天之仇的只有两人。
一人是他从军时与他称兄道弟的张安国,当时他不过是随军的一个掌印官,在平蛮使耿东大人麾下效犬马之劳,那一年是乱世十八年,他十八岁。
耿东大人作为平蛮左先锋,驻守望月岭西北方向,连战连捷,让蛮族一时寸步不得进。蛮族人都畏惧他,说他是李振飞第二,谈之变色。
他们在那个关隘坚持十天有余,粮草之路被蛮族一伙士兵以死为代价切断,他不得不派吕正蒙去望月岭总关隘调粮。那时粮草正缺,他多次派人无果,还是吕正蒙自告奋勇,他主动要求去取粮。
吕正蒙这样做是有底气的,因为分配补给位于最后方粮草大营的军官正是他的好友——英王义子苏墨白,他相信凭借两人的交情足以借到足够的粮草。
事实上他成功了,可当他押运粮草回去时,那处关隘燃起了雄雄大火,逃出来的士兵说平蛮使左先锋耿东大人被害,凶手就是张安国。
原来在吕正蒙借粮的这三天,蛮族人知道粮草匮乏,一直派人在阵前劝降。张安国为了贪图蛮人的赏赐,勾结耿东手下另一个部将,趁他没防备,就闯进营帐取下他的首级,开城向蛮族投降。
想着耿东大人曾对他的照拂和期望,想着闲暇曾与张安国喝酒,那人说得此生所念不过北原安定,愿天下再无狼烟,他感觉受到了欺骗,那些话现在想起是莫大的讽刺,这无疑背叛了他们二人共同的理想。他一怒之下,决定擒杀张安国,用他的人头祭奠耿东大人。
可要在蛮族的千军万马中诛杀叛将张安国,这是一个天方夜谭的故事,就连耿东的亲信都不愿意送死。最后他只召集到了一支十二人的队伍,飞渡天险露水涧,奔袭千里,跃马横刀,生擒张安国。
那时的张安国在蛮族大营中饮酒作乐,看见吕正蒙就跟见了鬼一样,当场吓得疯癫,半人半鬼一样说着胡话。毕竟没有人想象,他是怎么出现在这个地方的。
最后他成功将张安国押解到望月大营,亲手杀掉了这个叛徒。
而还有一人,则是高世伟。这个天下大乱最早勾结蛮族的太守,致使中北城被屠,令他无家可归,没有什么仇恨比这还要令人刻骨铭心。
可是对于这个家伙,所发生的事情就称不上传奇了,当时已经统帅千军的吕正蒙因为气急差点犯了大失误,幸好他的副手、同为好友的温城即使喝住了他,他这才清醒过来,堂堂正正击败了他。
那时高世伟见势不妙,想要投降,照理说他有五万士卒,已经有了割据一方的实力,可吕正蒙还是下令坑杀了所有降卒,将他曝尸荒野,人头置于埋葬五万降卒的叛军冢上。
吕正蒙事后一人站在叛军冢前,望着他那死也不曾闭上的双眼,流下了眼泪。时隔十五年,他终于为中北城的所有百姓报仇雪恨。
高世伟至死都没有想到,当年的中北城还有一个人活下来。
原来在中北城遭到屠戮以后,高世伟在蛮族的支持下在北原越发嚣张,他麾下的军士无恶不作,曾多次屠城。后来有大军征讨,他就离开北原到了西岭,彻底沦为了蛮族的走狗,被赐姓阿史骨。
吕正蒙后来成为统帅之后,曾经多次想要杀掉这个北原的罪人,可不是高世伟龟缩西岭不出,就是他要率军迎战别的诸侯,双方一直错开,直到轩朝建立前夕,他才解决掉这块心病。
按理说大仇得报,理应十分兴奋,可报了仇的飞将军却感觉不到一点快乐,他杀了寒州的罪人之后,竟然迷茫了,心里说不上的堵塞难受。过了很久他才想明白,只是他执念太深罢了。
纵使吕正蒙还记得那些人的音容,记得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可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那些欢快时光,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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