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女儿,赵叔悬在半空的大手刹那停住,刚才还凶神恶煞的扭曲脸庞,突然堆满宠溺笑意,难看得紧。
方兴转身,一个身着青衫的小女孩站在二人面前。她明眸皓齿、皮肤白皙,乌黑长发用红绳挽成两个总角,朱唇轻启、微微一笑,露出甜甜的酒窝。
“茹儿!”方兴喜上眉梢。
“闭嘴!轮不上你说话!”赵叔黑着脸,一双大手死死钳住方兴肩膀,“回去见巫医!”
对方力大无穷,方兴受制于人,哪里挣脱得掉。
“爹,你快放开方家兄长……”茹儿快急哭了。
“不干你事!他竟然敢擅闯彘林,彘林何等肮脏之地,他必是已被邪祟附体!”
不由分说,赵叔一只手押着方兴,一只手拉着女儿,径直往村子里走去。
赵家村隶属赵氏领主所辖,而赵氏又在国人暴动后几乎被赤狄灭国亡种,为图存,赵氏不得已成了晋国的附庸。以至于赵家村须长期为赵氏和晋国输送良马。
村里住着百余户人家,大多以农耕和放牧为生。低矮的茅草房分列在还算宽敞的村道两侧,整齐划一。春天万物生长,正是母马分娩、幼驹存活率最高之季。沿街看去,家家户户都在自家马厩里忙碌着。
赵叔为人慷慨直爽,又作战勇猛,在村子里素来威望很高,村民们见到他都热情打着招呼。
“茹儿她爹,你找到方家娃子啦?”一个热心的村婶问道。
“可不,这小崽子怕是中了邪,”赵叔道,抓着方兴的大手倒是一点也不放松。
“呀,这话从何说起?”村婶好奇心顿起。
“他昨晚可是一整宿都在彘林。”
“唉哟,那可不得了。进那地方会给村子招来噩运的!”
“赶紧叫上你家男人,还有左邻右舍,咱请巫医给这小崽子做个祓除,去去邪。”
“得嘞,交给我了。”大婶一边去呼朋引伴,一边还不忘添油加醋,“啧啧,多好的娃子,就这么中了邪。”
方兴绝望地闭上眼睛,他知道这位村婶可不得了,论嚼舌根之能,她可是世间一等一好手。想必不到一个时辰,自己误入彘林的事迹,就会通过她的利口,一传十、十传百,传遍整个村子。
突然间,方兴感觉来往村民都用异样眼光瞧自己,如视怪物一般,被盯得浑身难受。
打记事起,便没听说过哪个村民有胆量涉足彘林半步。没想到,赵家村以胆小怕事闻名的方家小子,居然孤身夜闯彘林,要说没中邪,想必无人相信。
心慌意乱中,他瞥了茹儿一眼,她正泪水汪汪地看着自己,脸上同样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糟了!茹儿莫不是也信我已是中邪之人?这可大大不妙。”
眼看巫医住所越来越近,方兴突然紧张起来——村里那巫医绝非善良之辈,对他和父亲这对外姓父子历来充满敌意,倘若落入巫医手中,怕是有口难辩。
这次怕是惹上了大麻烦,方兴赶紧思索脱身之计。
“赵叔!我觉得有一事不妥!”
“说!”
“按赵家村成例,若有孩童中邪得病,一般是家大人送去罢?”方兴随口胡诌,心里忐忑不安。
见赵叔不作理睬,方兴赶忙又道:“家父还找见我,你亦未经他同意,就把我扭送巫医,怕是不妥!”
看来此言奏效,赵叔停住了脚步,狐疑地看着方兴。
方兴见有转机,继续鼓动道:“烦请赵叔带我回家,面见家父,再送巫医不迟。你和家父情同手足,这样也不至于伤了交情……”
赵叔沉吟起来,显然有些被方兴说动。
方兴赶紧给茹儿递了个眼色,茹儿心领神会,撒娇道:“爹,方家兄长说得有理。倘若他人未经爹同意,也先送茹儿去见巫医,爹又当如何?”
“胡闹!你一个女娃见什么巫医?”赵叔是个耿直爽快之人,“你说得倒对,这就先带你见父,可别想着耍滑!”
言罢,赵叔转头,押着方兴往村西头走去。方家是外来户,故不以牧马为生,住的也是赵家村唯一没有马厩的简陋草屋。
赵叔在方家门口站定,敲了三下,道:“方武兄弟,我把娃找回来也!”
门分左右,一个三十出头的壮汉迎了出来,对赵叔一拱手,笑道:“多谢赵兄,添了麻烦!”
方兴看到父亲,如同瞧见救兵一般。不过觉察到父亲面色铁青,不知是否对自己的彻夜不归不满。虽然父亲自幼对自己从不打骂,但他不怒自威的神情,还是让方兴心中一惊。
方武把赵叔迎进屋子里,方兴这才觉得手腕一松,疼得发麻,不由得甩了甩手,心里暗骂赵叔“莽夫”。
茹儿跟在身后,也想迈步进门,被赵叔喝住:“你在外面等着!你一个黄花大闺女,进其他男人家门,左邻右舍瞧见,成何体统?!”
茹儿本来一路就委屈,这下又被爹爹凶了一顿,再次洒泪。方兴登时心疼,但也爱莫能助,只得苦笑着,匆匆进屋。
方家屋内。
十几年来,方武和方兴相依为命,没有另娶。他一个糙汉子,不善操持家务,所以家徒四壁,摆设简陋,更谈不上待客之道。好在赵叔也不以为意,二人便站着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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