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绪。
前所未有的局面。尤利尔思忖,我被固定在了某人的躯体之中,成为了梦境的一员。
至于这个“某人”,不必说,你也知道他是谁了。
怎么会有这种事?学徒心里纳闷,梦境出现了变化,我与他重叠了。之前没有过这样的情况!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然而往好处想,我暂时不用担心被发现了……
旁边的人正要开口,忽然被骑兵队长喝止。他大步走来,推开阻挡。
他想干什么?尤利尔暗暗观察。骑兵队长的目光愈发险恶:“我就知道是你,杂种。把东西交出来。”
突如其来的怒气灌注全身,教尤利尔也心绪难平。他捏紧拳头,只想给对方一点颜色瞧瞧……
但尽管心中恼怒,他附身的人却纹丝不动,根本没理会。似乎对这家伙来说,骑兵队长的目光不如一阵微风。
“你聋了吗?”骑兵队长不肯放过,“还是说我要换成兽语你才能听懂?”
尤利尔听到轻微的笑声,但无从分辨来源。也许是幻觉。毕竟,他很难区分哪些是自己的感受,哪些是“梦中人”的。
不过,他的怒气也在逐渐复苏。这倒无疑是真情实感。
“没错,你猜得对。”梦中人开口。他竟然认下来,“伯爵的衣柜丢了件羊毛衣,我趁夜把它扔进河,免得你淹死的老爹在地狱里着凉。”
多妙的回答啊!尤利尔毫不意外。校场上笑声更响。这下事态只怕要升级了。
果然,骑兵队长无法忍受这样的嘲弄。“小杂种!”他猛推过来,一只手拔剑出鞘。
梦中人后退半步,没有其他动作。
“胆敢侮辱帝国贵族?我会剥了你的皮,你这臭烘烘的猪。”骑兵队长带着阴沉的笑意挥手。利刃探进头盔的眼缝,摩擦出刺耳地滑动声。
尤利尔感到鲜血滑下眉骨。他几乎就要反抗,但办不到。“昨天我经过厨房时,厨师就是这么对付野猪的。”骑兵队长说。
梦中人冷冷地盯着他。
我在做梦。尤利尔对自己说,梦里一切皆有可能,这只是段记忆。他真想立刻苏醒,但无法确定先知怎么考虑。若是在那桩事发生前,他恐怕一秒钟也待不下去。
对方并未就此打住。“没错,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银歌骑士禁止内斗,在任何情况下都是。我没打算……噢,你在流血么?真的?”他突然抬起脚,狠狠揣在学徒胸口。“不对,我记得杂种的血是蓝的,人人都知道。”
尤利尔无可奈何,只得随梦中人滚倒在地。好在这一脚虽然很重,却不至于危及性命。他被操纵着收缩胃部,同时撑地起身。
“贱种!罪犯!”队长继续踢他,将他复又踩倒在地。马靴的钢制圆头撞击胸甲,声如敲钟,尤利尔却一声不吭。但这不是他想忍住的。
比起疼痛,他更感到的是愤怒。见鬼,这和我的梦境元素不符。莫非导师知道我在窥探他的过去,才特意挑了这段回忆?学徒不禁怀疑。
校场的插曲持续到伯爵返回。三十三名骑兵簇拥着城堡主人,护送他穿过吊门桥。骑兵队长带着手下交班,尤利尔再度被迫行动,爬起身跟在最尾。
“失物找到了。”返回的银歌骑士头领告诉他们,“昨天宴会上,伯爵的长子卢埃林爵士将其作为聘礼,私自给了红钻领的伊莲娜·斯卡莱顿小姐。仆人亲眼所见。伯爵大人很为此高兴。”
红钻领。尤利尔记住这名字。等离开梦境,先知便能通过高塔的记录寻找相关讯息。苍穹之塔拥有两千多年的历史,足以追溯到先民时期前。不晓得这位伯爵的长子最终是否与斯卡莱顿小姐结了亲。
对梦中人而言,这消息意味着暂时的解脱。骑士们解散后,学徒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打来一桶水,准备清洗脸上的尘土与血迹。
比方才点名更紧迫的危机时刻就这样到来。一旦与水中倒影对视,尤利尔知道会发生什么:他将看见锚点,从而自梦中苏醒。本次实验被迫中止。
必须想想办法。学徒奋起反抗,然而根本抵挡不过梦境的意志。梦中人——先民时的使者乔伊——将毛巾丢向水桶,接着独自卸下盔甲。当他回到水面前,涟漪渐渐恢复了平静……
使者伸手进去。
桶内一半的水面立时结冰,边缘圆滑湿润。他抄起冰块,盖在伤口处,遮住双眼。
寒意使尤利尔打了个寒颤,但当他无可避免地看向水桶时,波纹和冰片的双重阻挡极大地干扰了视线。使者的面孔只剩一团虚影,隐约能辨认出下巴和湿淋淋的黑发。
学徒不免松了口气。
危机暂时过去,尤利尔却不那么乐观。我得警惕一切镜面效果的东西,可我哪儿能办得到呢!
他听见导师一头扎进水桶,在水面下诅咒,语言模糊而陌生。两个女仆从身后经过,步伐不由自主地加快。
目睹这一幕,尤利尔有些不安。占星术窥探过去,是人尽皆知的能力。然而成为被观察的对象,看到他人的隐私或极力忘却的记忆,又让他很不舒服。乔伊会是因此而憎恨老先知的吗?他拿不准,但直觉还有更多原因……
但这次恐怕不会得到答案。尤利尔多次回顾『忏悔录』的梦境,早已清楚自己身处的时间点。“艾恩之眼”想找到白之使的过去,知晓他的出身和秘密,从而针对性地制定战略,但学徒更想弄清他变为亡灵的原因。
难道真是在冰海秘境里,他被苍之圣女带入了加瓦什?乔伊为何要杀她?那次神降仪式又象征着什么?高塔一直注视着他吗?帝国时期,一介银歌骑士又怎么会得到高塔先知的注意?乔伊并不是维隆卡那样的明星啊……
恐怕只一种可能。尤利尔心想。“无星之夜”的无名者国王,大同盟的四位圣者之一,奥雷尼亚最后的皇帝,维隆卡的学徒、战友、妻弟兼君主,麦克亚当陛下——唯有他能够解答。
先民的时代,高塔还是帝国的神秘组织,周旋于皇权、宗教和贵族之间。尤利尔十分不安地意识到,倘若老先知因继承者麦克亚当而注意到乔伊,甚至对他作出布置……都是能够预料的。可万一真是这样,千年后的背叛和刺杀又算什么……?
尤利尔的预感得到了印证。
等到月亮升上纱之座,使者如一道阴影悄悄爬起身。此刻,学徒早已因白天的种种状况精疲力尽。骑兵队长的刁难只是开始,银歌骑士虽是后世人们印象中帝国最后的荣光,平日里却也不过是些贵族骑士。他们忠诚无畏、英勇善战,同时也残忍冷酷、傲慢跋扈。
“胜利者”维隆卡与他们相比,竟然算是少数友善之辈。尤利尔还记得首次在梦中遇见对方时,此人的举止非常……洒脱。
也许是因为这批骑士是新人,尤利尔安慰自己。人们不是因为套上银歌骑士的盔甲而被称颂的。
然而,他所见到的使者的行径却更为出格。趁着夜色,导师敲开一扇通往温室的门,里面有个园丁在等他。
这是个蒙着脸的男人,既高又胖,肚子被一根镶嵌宝石的金束带紧紧勒住。“东西带了?”对方开口。
使者掏出一块深红怀表,“嘭”一声甩在石板台上。
园丁抓起表壳,仔细端详。“倒没差错。”他抖落链子上的碎叶。“我还以为你失手了。不过,城堡里在传与红钻领订婚的消息,又是怎么回事?”
“我答应那个红钻小妞,要送给她城堡里与她最为相配的宝物。”
“确实相配。深红色炼金石英表,瞧这外壳,简直是精美绝伦……据说是奴工从微光森林的矿脉里一整个儿挖出来的。”胖园丁面露古怪的笑容:“我们亲爱的巴瑞斯伯爵知道这回事吗?”
“他儿子也不知道。”
“伊莲娜小姐是公爵之女。你不该将她牵扯进来。”
使者显然不在乎。“这对双方都有好处。”
“好处?你代替卢埃林·巴瑞斯,去和他的未婚妻约会!”
“对,原本这事挺难办:红钻是去退婚的,大小姐瞧不上封臣之子。不过她没错,那傻帽也确实难堪大用。”他嘲弄地抱起手臂。“现在他们对彼此满意多了。”
“等等。”园丁没缓过来,“你怎么……这到底……噢,伊莲娜没见过卢埃林?”
“就是这样。”
“三神在上啊。”胖园丁突然大笑起来,几乎喘不过气。“圣堂不该放你离开的,这办法对他们的姻缘收款有大用。噢,该死,你和她说了什么?”
啊这……?尤利尔大受震撼。先民时期竟然就有这么前卫的套路了?
“用不着说。把她带到这儿来,锁上门就行了。”使者不耐烦地回答,“我什么时候能回去?”
事已至此,真相是明摆着的。尤利尔叹息。使者的确偷走了伯爵的宝物,骑兵队长误打误撞找到了窃贼。见鬼,每当我对导师的遭遇心生不忍,后者就会用行动证明,他多少有点儿活该……
“现在就走。等伊莲娜·斯卡莱顿察觉不对就太晚了。”胖园丁将赃物往怀里一揣,灵巧地绕过石板台,暴露出花盆下的炼金阵纹。“替我向皇帝陛下问好。”
“你要留着它?”
“我们另有安排。快走吧。”
使者走进矩梯,但在神秘启动的最后一秒,他忽然开口:“橡岩堡该有个新教头了。”
尤利尔看得清楚,园丁脸色一变,似乎张口欲问。但使者根本不想回答。眨眼间,他们来到了另一处密室。门窗都被厚重的砖石封死,天花板上传来说话声。
这里一丝光线也无,学徒却发现自己能瞧见砖缝和脚下的魔纹。想必是梦境带来的方便:他正在同时使用乔伊的视野。原来不需神术便能黑暗视物是这般感受。
等声息消失,使者才从砖石中揭下一处活板。上方似乎有重物阻挡,也被他随手掀开。
再度见到光明,随之而来的是两张熟悉的面孔。“第二真理”伯纳尔德·斯特林笑容满面,手里握一盏怪模怪样的提灯。麦克亚当坐在一张办事桌后蘸墨,头也不抬。“我没允许你出来。”
使者装作没听见:“得手了。”
“干得好,孩子。没被警卫逮住吧——你以为我会这么说?像个街头混混剥削乞丐?”帝国继承人丢开羽毛笔,“你在为帝国做事,别和见不得人的清道夫一样,成吗?”
尤利尔真想开口反驳,但他不知道要说什么。于是,他立刻意识到这份情绪是从使者身上传递而来的。
使者一声不吭。
学徒没等到预想的回答,放松之余竟有些遗憾……看来在先民时期,乔伊比我想象中要审时度势得多。不过,这会不会说明他其实知道自己说话时有多招人烦?
“你完成了任务。”麦克亚当终于抬起头,“而我是个赏罚分明的人。”
“我很清楚你是什么人。”使者停顿片刻,“我杀了橡岩堡的骑兵。”
“还欺骗了伊莲娜小姐。这女孩,我只见过她四岁时的样子。如今想来,应该是个成熟女人了。她留在红钻领做巴布瑞爵士的妻子,总好过被公爵嫁到斯特林家。”麦克亚当毫不留情地指出。尤利尔听在耳中,心里诧异消息传递地如此之快。
“蓝锥领还在鼓吹开拓骑士那一套,边境逐年向森林蔓延。”巫师道,“只怕我们与圣瓦罗兰迟早有一战。”
“我还以为自然精灵早被你们赶尽杀绝了。”使者挖苦。
“杀光树精有什么好处?”巫师反问,“她们是优质的施法素材。”
“还有商品。”皇子殿下补充。
使者没附和。令尤利尔无法忽视的是,导师心中确实毫无波动。他究竟在想什么?如果帝国将目光对准自然精灵,也许就会放过其他神秘种族?还是他完全不在乎?但是在“无星之夜”……
“等我死了记得提醒我,下辈子千万别做自然精灵。”使者开口,“你们要给我什么?”
“身份。”麦克亚当直截了当,“以便你与弟兄们和睦相处。银歌骑士大多是贵族后裔,身具高贵荣耀的血脉……我不希望再收到伤亡报告。”
“帝国未来的主人应有出身清白的亲信侍卫。”巫师解释。
来了。尤利尔打起精神,原来这才是梦境的要素。
“说说看。”使者觉得很有趣,“我是什么人?”
“我本打算将选择交给你,乔伊。”麦克亚当朝他皱眉,“但你总是自作主张。告诉他结果,斯特林。”
巫师夸张地鞠躬。“一位来自黑木郡的骑士后裔,当然。”他拉长音调,使者冷冷地瞪着他。“帝国有很多尊贵的家族,伟大的姓氏,但我知道你没办法融入。你已经把自己的出身写在脸上了,只有伊莲娜那样的婊子会在乎。”
尤利尔发现自己盯着巫师的脖子,试想着扭断它会是什么感觉。这样还远远不够。他真想把这家伙撕碎。
一张纸落到脚边,使者弯腰拾起。
“不过放心吧。”伯纳尔德笑道,“陛下可清楚你的价值。”
学徒赶快收敛注意力,去瞧上面的笔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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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利尔猛坐起身,浑身传来魔文崩裂的声音。恐怕固化术也没法达到要求。但终于能伸直脊背,他只觉前所未有的舒畅。
先知从光幕前挪开目光,“发生了什么?你看到……”
“出错了。”学徒捂住额头,感到身心俱疲。“他居然没说谎。”也对,不然我早就用誓约之卷察觉了。
“我看不清那些符号。”拉森说,“莫非仪式断联了?”
“不,我也一样。”尤利尔解释,“梦境是主人记忆的重塑,是完全准确的……起码在圣经之梦里是这样。这不是仪式或梦境的问题。该死,那巫师写的不是通用语!”
先知没明白:“什么意思?”
“他自己忘了。”
……
“我特意挑了个最合适的。”巫师的声音十分促狭。“你这辈子都不可能想象。千万要记住了。没错,就是最长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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