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斐只有从桥上掉下去的时候,才真正看清自己的未来。身前身后等待着他的都是死亡,所以他就这样死了,在未来等待着他的,除了死亡外也不会有其他东西。
他觉得自己应该没有半分遗憾,应该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个结局。将死之人也该看开了,他想,可是事实却总不如他所愿。
“我还没有遇到我想要的奇迹啊……”他勉强自己遗憾地想。
然后他落地了,立交桥的高度还不足以让一个坠落的人想很多事情。
预想之中的疼痛也如预想一样到来,顾斐觉得自己应该是后脑勺先落地,可惜就连这个猜想事实也不想让他如愿。
他感到后背上传来了一阵剧痛,却不是撞上什么东西后所产生的疼痛感——他是被什么东西砍成两半了么?紧接其后的才是他想要的那种感觉——他的背部触地了,接下来便是一声惊叫。
啊,好吵。
顾斐想。
终于耳边所有的声音都慢慢淡去了。
他终于死了。
……
死了?
猛然睁开眼,却见自己正处于一片漆黑中,周围的黑暗似乎是一种特殊的空间,他现在又似是躺在黑暗之中的一块特殊的平面上。
原来死后的世界竟是这样的,没有身边人口中一直神神叨叨的地狱天堂,没有孟婆汤也没有奈何桥,有的只是一片一眼望去没有尽头的黑暗,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却又什么也没有,光是待在这里就能让人感到恐慌和……孤独。
还是说这是他这样死亡的人在死后的惩罚?毕竟周围的人都说,自杀的人在死后也不得安宁。
“想让我后悔么?”顾斐忽地觉得鼻子一酸,他伸出手在黑暗中摸索着,但没过几秒便放弃了。虽然他没有那些特殊的恐惧症,但一个人待在这里也瘆得慌。生前他除了某些事外从未怕过什么,死后却开始害怕了。他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死后的世界和他想的不一样。
他记得他曾经和某人的对话,为了让那个人离开后不会孤单,他愿意做——
【咔——滋滋滋】
突然响起的机械杂音打断了顾斐的思绪,就像是看见了希望一般,顾斐三两下从黑暗中的平面上爬了起来,他试图找到声音的来源,但又立刻发觉这个机械音竟是从四面八方传来而会聚至他耳边的。
“有人么?”
他在什么地方,曾听过这种机械音,是从某种漏电的器具,不,并非一定是漏电的……而是那种器具使用时一定会发出的噪音。能发出这种声音的器具可不是什么好东西,顾斐往后倒退了一步,他想找到那个声音的来源,但不想往那边凑。
而是逃离、他想离那个声音越远越好。
“什么人在那——啊?”
然后他一脚踩空,再次感觉到了那坠落时的窒息感。黑暗中的平台竟只有一人躺下时那么大,能支撑他站立的地方竟只有那个平台。
【咔滋】
噪音在他落下的一刻,就像是被人设计好了一般停下了。
【咳咳,有人么?】
顾斐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听见了另一个声音,问出了他早就问过却没有得到答案的这个问题。他扯了扯自己的嘴角,用尽力气……朝上面比了个中指。
而后,失去了意识。
—
顾斐不是一个好人,至少不是一个乐意无私奉献也没有什么世人皆推崇的伟大精神的好人,他自己也很清楚的认识到了这一点,而这次事实也没有与他作对。
不过周围所有人都想把他培养成这么一个“好人”,他必须帮助身边每一个有困难的人,必须把每件事做到最好,从小就开始学习各种烦且复杂的礼仪规矩,明明不是贵族也快要成了贵族——而会去无条件帮助平民的贵族又不是杂草,春风一吹哪里都是——况且他所在的这个国家是全民平等的,哪里来的贵族平民之分。
然后长大后,要学的就更多了,从每个人都需要学习的那几门功课,到各种各样的课外项目,门门都要他去学习,可仍是每件事都要做的最好。
他心情复杂地看着父母重新生了个妹妹,然后对那个小姑娘各种放纵,好像小女孩需要做的事情全都砸在了他身上一样,小女孩什么都不需要做,除去正常的上学外,每天只需在家里等他回来就行了。一年里唯一剩下两天时间也被父母安排,拿来陪妹妹玩游戏。
电子的那种,却也不是那种能攒来荣誉的,只是纯粹的娱乐罢。
可怜顾斐几乎全能,除了游戏一窍不通。原本灵活的手搭在那光滑的平板上整个人就成了手残党,而看见那蓝光屏大脑就当机。哪怕游戏在贴心对真正的手残党再怎么温柔体贴,也承受不了脑残的折腾。
顾斐觉得自己可能是对电子产品过敏,但在写论文或查正经资料时却从未掉链子过。而意识到自己哥哥根本没法带给自己快乐的女孩则气着了,然后除了功课上的问题外就再没找上哥哥过。被抛弃的哥哥就像某些小说广告里写的那些因为没法带女友上钻石所以头上长草的王者大佬一样,虽然能够一路打一路复活甚至打野时都能死的哥哥是真的没法带妹妹上王者。
顾斐看着自家妹妹和别人交好,看着自家妹妹长大成人,小女孩在上高中的时候终于良心发现而重新重视起了自己的兄长,近十多年被忽视的情感在短短几年内迅速发展起来。妹妹需要她这个哥哥来帮自己完成很多很多自己做不到的事,好不容易得到妹妹青睐的哥哥自然不会拒绝妹妹的要求。在照顾妹妹上,没有人要求顾斐做到最好,这是他唯一一次遵从自己的想法,想要在已经老大不小了的小女孩面前做一个真正的好人。
然后,他就死了。
死得不明不白,在意识到自己是自杀后,顾斐忘记了自己自杀的理由。
其实也不是忘记,只是不愿承认——
【咔滋】
【我所能读取到的记忆,只到你妹妹病重后,后面的所有记忆都是混乱的,或是说,模糊,非常模糊,根本看不清楚。】
“……”
“有没有人告诉你,随便看别人脑子里的东西是很失礼的行为?”
【你刚才还对我比中指了喂,你那良好的家教在死后被你吃了么?】
“……”谁啊我去。
之前的回答算作条件发射,有问必答是顾斐的那位迂腐又固执的老师强求的,哪怕回答的东西牛头不对马嘴,反正只要回答了就证明你是在正视问话的人。
歪理,一片歪理。死之前怎么就没有认识到那位老师一点也不靠谱呢。
“等等。”他不是死了么?
原本还以为先前那片黑暗是从生到死的缓冲期,现在看来,这缓冲期为什么那么长?
而且现在不用睁眼,也可以感受到外边环境是一片敞亮。身下还不是触觉奇怪的平面,而是柔软的、像垫子一般的东西——嗯,就是垫子,或是说,枕头。
“什么……情况?”
【咔咔,你的运气可好的很,只要现在和我签订契约,你就能再次活过来啦!】之前的机械噪音此时此刻也变成了另一种程度上的噪音,似是一个幼童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着去不掉的机械摩擦声。【不需要犹豫,只要点点头,你立马就能睁开眼睛——】
顾斐:“你知道我是自杀的么?”
那个声音:【啊?】
对一个世界、对活下去已经毫无期待的人,从桥上一跃而下,然后,莫名其妙地陷入黑暗之中,又从黑暗中掉落下来。
良久,迟迟没有等到回答的顾斐在他自己也看不见自己到底有没有挑眉的情况下挑了挑眉:“你不是刚刚读取了我的记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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