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断和酒丐同在舱头喝酒,勿戒也凑凑热闹。时不时停下橹,喝上几碗。这三个嗜酒的高手倒颇为融治。喝得多,谈的话也不少。花伊伊摆琴膝上,王指纤纤,那荡人心弦的琴音如风吹海面,又如涓涓细水,流入几人心田。琴音配歌,樱口微启,声如黄莺,莺莺呖呖,又似催眠,令人神不守舍,如痴如醉。只要稍懂奇律的,更似失魂落魄一般。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摧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沈沈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晚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一曲《雨霖铃》荡漾风中,不知勾起多少人无限的情意,无限的缠绵遗蜷。这清丽的喉音在喧闹的海面上,别有一番情致!风铃望看娇妻嫣然的脸蛋,情意绵绵的秋波,早已痴了。
入夜,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五人齐聚中舱,固坐在小桌旁。临海而饮,对月共酌,四人皆有三分醉意。花伊伊也饮了二杯,脸儿自里透红,更增娇美。风断望着孝儿贤媳,心里百感交集,幽幽地道:“伊儿,你嫁入风家,是风家的福气,只是,苦了你……”花伊伊知晓公公的心清,柔声道:“公公言重了,婆婆早逝,伊儿只望能略尽孝心,稍解公公孤寂。”一语道中风断的心意,他老眼也炽热起来,朦胧一片。良久,噎声道:“婆婆也和你一般贤惠,倘若她在世,一定很疼爱你,更替铃儿高兴……”花伊伊眼圈也略略红了,慢慢地把头低了下去。
风铃双眼通红,哽咽道:“爹,铃儿虽从未感受过母爱的温暖,但我会永远记着她,更会侍奉好爹爹,娘泉下有知,也会无比欣慰。”
酒丐抿嘴一笑,朗声道:“风兄,比起我老叫化子和酒和尚,你也算够幸福了,既可享受家庭的天伦之乐,几年之后,又可以抱孙子,还提往事作甚?来,喝一杯!”勿戒也大笑道:“来,风……老爹,大和尚也敬你一杯!”以前他总风断为“大哥他爹”,此次称呼风断为“风老爹”,但总觉有些别扭,风断不禁莞尔一笑。
风断望了海面一眼,满心忧虑地道:“白天,我见船只中坐着的都是武林名动一时的高手,如关外四大门派的掌门人、黄山五虎、岷山三杰……平时这些人隐藏极深,如今长途跋涉赶来,看来,南行必是一场弱肉强食的游戏。”酒丐颔首道:“但最有实力的还是南天魔盟和幽灵月宫。这两个门派一个占据地势,且高手如云;另一个武功奇高,诡计百出,且宫中能人异士多不胜数。”风铃似乎想到了什么,含笑道:“酒丐冬蛇,素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此刻要是冬蛇前辈也在船中那该有多妙啊!”酒丐苦涩一笑,他哪能不知风铃的弦外之意,便道:“任何事情有合的开始,也有分的时候。你出生的那年不知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风铃点点头,若有所思地道:“诶,那多情子怎么忽像在空气中消失了一般,二弟……”勿戒一怔,怒道:“大哥,多情子这贼娘养的,二十年前,大伙儿都蜂涌般赶到赤泥潭屠杀麒麟火鳖,结果扑了个空,均悻悻而返,不料多情子却趁乱制住了巧儒、疯尼、贪道、长须翁,还有我和尚。”他尴尬笑了几声,又道:“这狗娘养的不仅武功极高,一张嘴更是能言善道,说得我……他们几个都心动神痴,甘愿为他做任何事。”
风铃道:“嗯,二弟,这些你以前告诉过我。多情子的老巢便在赤泥潭附近吗?”勿戒摇头道:“那怎么行?火潭四周方圆五里热气喷人,枯竭一片,连草也不长一根,人哪能住得下去?”他搔了搔秃头,接着道:“多情子住的地方是在一座山峰上,站在山顶便可望见赤泥潭,夜里更能看到火潭上空出现的异象。”风断哦了一声,勿戒喝下一大口酒,又道:“三年前,赤泥潭上空弥漫着一层红似彩锦的云气,到了夜里更为清晰。某日,那红色云气成了一个龟壳,多情子便要巧儒等人奔赴中原,捉回刀叶附体之人……”他顿了一顿,嘿嘿笑道:“操他娘的,没想到要捉的人竟是老子的大哥。”风断等人不禁大笑起来,明知勿戒说话故意避讳,却都说出来。
酒丐叹道:“多情子在三十年前便隐匿江湖,十八年前竟出现在赤泥潭,可见,他的归隐别有用心。”勿戒一拍大腿,喝道:“糟糕,小尼姑还在他手中呢,大哥,说什么咱们也要将她救出。”小尼姑自然指的是“思静”。风断不明情况,问道:“什么小尼姑?”风铃和勿戒相视一眼,默然道:“是恒山派定空师太门下的弟子,被多情子掳走了,孩儿几次都未能从多情子手中救出她。”他的语气中颇多愧疚。风断默默点头,抓起酒碗一仰而尽,花伊伊替他再斟满一碗,却不忘提醒他:“爹,酒多伤身,还是少喝一点的好!”她这是出于一片诚挚孝心,可喝酒者几人能听得进他人的劝告?
此时,月正中天,午夜情幽。数千船只都停泊在海面上,随波飘移,每一只船中都飘出酒香,更有人猜拳行令,掷骰押宝,闹得不亦乐乎。
风断沉声道:“只望火珠归仁者得之,否则,天下必会更乱。到时,民不聊生,要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简直是痴心妄想了。”风铃听出父亲话语中的落魄之意,道:“自古以来邪不胜正,何况少林、武当、五岳剑派与花错门并肩携手,应能与图谋不轨……”话犹未了,便听到舱外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爆响声,平静的海面霍地翻起一股巨浪。
巨浪冲天而起,竟高达十多丈,汹涌澎湃,数十只小船立即被席卷吞噬。饶是关外四大门派的四位掌门乘坐的一艘巨船,亦被浪头打个正着。巨船被掀起六七丈高,庞大原舱架也不能稳住,当场翻转,直沉海底。风铃五人立即掠出舱外,赫见巨浪所到之处,彩光大盛。一只形似田螺的巨大怪船破水而出,船的周身封闭,却镶有数百颗奇丽的明珠,照得海面亮如白昼。更可怕的是,这怪船船底浪花翻涌,推动怪船快速航行。那浪花汹涌澎湃,将附近的小船迅疾吞没。
怪船在海面上纵横弛骋,撞翻船只无数,海面上更飘浮着无数的尸体。落水者惊慌大叫,纷纷躲避波浪的倾袭,怪船撞击。风铃大声道:“爹,怎么办?”风断目光一凛,道:“先避开再说,我们一起划水。”眼见许多船只拼命躲避怪船,朝自己扑来。他们若不将船划开,不等那怪船来,自己的船恐怕也被那些船只冲翻。五人均是高手,更有内功深厚者,勿戒摇浆掌握方向。酒丐、风断各持一橹,排开左边海水,风铃小两口合力划右。
所谓“人多力量大”,小船如飞疾驰,瞬间便跑出数十丈。糟糕!一只小船从左侧冲撞了上来,船夫吓得面无人色,大叫道:“快划过去,快划过去……”勿戒怒目圆睁,赫见船前二丈远处一只小船似着了魔般,在海面上打着旋转,又将撞中船头。风铃喝道:“二弟,撇开来船。”勿戒最得意的兵器便是一只铁钹,他也擅于“拨”力。闻言大喝一声,力贯马臂,持橹一拨一挑,那条发“头晕”的船立被挑开三丈。酒丐竹杖一点,小船猝然稳住,船夫大慌,站立不住,当场摔倒。他很快爬将起来,连声称谢。可船夫”谢”音方逝,“碰”的一声,后面的船只就撞了上来。两股力道相夹,这小船如何受得了?船身立即被激起三丈多高,船夫、乘客“啊啊”惊叫,坠落海中。
砰!这只小船又刚好砸中自后冲来的船,顿时,两船齐毁,船板飞溅,血肉模糊,好不凄惨。余波犹猛,推得风铃的船飞出三丈来远,但换一个地方未必便是好事。适逢多事之秋,哪儿都会遇到“强横恶盗”。船身未稳,周遭船只一齐涌来。但风断等人武功高强,逢可应付,酒丐竹杖点点拨拨,风断悍然出刀,刀背力挡冲来船只。平生第一次,他出刀不是为了杀人。风铃内力高深,掌劲何其雄浑,又有娇妻相助,对方船势纵然猛烈也被生生阻住。勿戒持橹横扫,他力大无穷,下盘又极稳,立即杀出一条“船路”。
花伊伊忽然颤声道:“铃,天上有好多怪鸟……”她一语未毕,蓦然听到一阵的笛声。顿时,空中怪鸟一个翻旋,每只鸟腿间便坠落下一只黑乎乎,形似椰子的东西。这种怪鸟并不大,飞行极高,它们蔽天飞来,起初众人处于紧张、慌乱、惶恐的状态下,很少有人发现怪鸟的来临。风铃目光一瞥,隐隐感到这些“黑色椰子”非比寻常,急道:“伊儿,你先回船舱暂避片刻。”花伊伊坚决不回,她心想:“夫妻本是同命鸟,临乱怎能各飞?”她纤手一扬,数十颗碧血莲子,暴射当头落下的“黑色椰子”。
黑色椰子遇力即破,迸裂成一道黑瀑。风铃心中一凛,脑中灵光电闪,急道:“大家快躲进舱中。”话声中,他携妻飞射入舱中,风断三人听他话音急切,虽不明其理,但也先后掠了进来。
喀!砰!黑瀑泻落舱头,乃是一团团极稠极黑的浓汁,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只听海面上有人惶叫道:“这是什么?啊………”
“呸,好臭好粘,糊了老子一头一脸。”
“船给弄脏了,气味好难闻……”
成千上万的黑色椰子尽数破裂,里面浓稠的墨汁将海面染成一片漆黑。那只田螺状的怪船捣毁数百船只,早已潜入海底。风断见识颇广,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急道:“墨汁有些古怪,我们快些离开。”这五人均是高手,即使不用划浆,坐在舱中,借深厚的内功,也能使船飞速航行。
孰料,船底被稠汁粘住,合风断、风铃、酒丐勿戒四人的内力,船身亦行动缓慢。花伊伊看到天空又有怪异现象,颤声道:“铃,那些鸟儿的嘴里衔的是……啊……”风断等人听出话音有异,抬目望去,登时惊愕失色。数百只鸟儿稀稀落落飞来,遍布夜空。每只鸟的嘴里叼着一根火棒,火焰随风摇曳不定,仿佛幽灵般的鬼火。风铃身子一震,脑皮立即沁出一层冷汗,大喝道:“这些墨汁极易燃烧,我们恐怕会被烧成焦炭……”果然,又是一阵幽幽的笛音响后,那些鸟儿嘴中衔着的火棒立即坠落下来。
火棒落在漆黑的海水中,立刻焚烧起来。墨汁果然有极强的燃烧力,火势迅疾蔓延开来。更糟糕的是一只火棒恰好落在风铃船前七丈之处。霎时间,火光熊熊,向众人席卷而来。人处于烈火中,即使不被烧死,也会窒息而死。风铃等人一向沉着镇定,此刻也是茫然无措,又惊又惶。忽听一个娇脆的声音道:“我们快拆去船篷,将船反转,便可保留一部分空气,冲出火海。”风铃等人恍然大悟,四个大男人一挥掌,船篷二成碎片。
那火头刚刚扑至,五人已反转了舟,齐齐奋力划水。风铃心想:“即使没有了空气,凭我五人的功力足可支持半个时辰。但船被烧掉,我们势将被大火吞噬。那我们该怎么呢?”他心念一转,立即拨刀开路。刀锋凌厉,再贯注雄浑的力道,稠汁向两边飞溅,船速大大加快。船身虽已着火,但暂时未危及舱中的人。只是,水面不时碰到一些死尸,及各类物事,令人心头发毛。
这火海毕竟有一定的范围,在五人的强力推动下,覆舟终于冲出火海。天刚拂晓,霞光初现。这时,舟底已复发可危,风断一掌击散剩存的舟板,人人各抓一块浮木,喘息不已。勿戒刚喘过一口气来,便憋不住肚里的话,赞道:“好大嫂,你的妙计真了不起,大和尚只会喝酒打架,这般妙计无论如何,也绝对想不出来。”花伊伊吁了一口气,淡淡笑道:“过奖了,我不过是突然想到罢了,算不得什么。”众人回望火海,火势仍盛,想到葬身火海的武林高手,没有数千,也有几百,顿时五人心头凄凉一片。
风铃恨声道:“那些鸟训练有素,这人好不毒辣,应是魔盟恶人所为。”酒丐叹道:“他们这般残杀武林人士,其意昭著,幸花门主一行人未遭厄运。”风断沉思半晌,道:“必须让人通知他们,若想过海,得从长计议。”花伊伊深情地望了风铃一眼,道:“有一事令人很是不解,魔盟之人难道不知道铃哥也在海上吗?”她这么一问,风断等人心中均是一凛。未得到麒麟火鳖之前,谁都不希望风铃出现意外,使得无极刀叶枯萎,麒麟火鳖隐没不出。但凭魔盟的实力,怎会不知风铃也在海上?风铃沉吟半饷,道:“十八年前,群豪南往寻找火鳖,但魔盟却按兵不动,有传闻是因八世生魔能未卜先知,占卦世事。”众人隐隐赞同他的猜测,生魔自然也能占卜得知:风铃能从火海中逃过一劫。
熊熊烈火足足燃烧了一个时辰方渐渐减弱,最后熄灭。说来奇怪,那黑色粘稠液体燃尽后,未留下任何残物,就连死尸、船也被烧的一干二净。风铃等人正自奇怪,忽见一只木舟远远划来,船头俏立着一个渔家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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