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8章 家(2 / 2)神秘西红柿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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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教给了我一些技巧,告诉我如果想学,就从学别人说话开始。于是我从此就牢记住了他的这句话,从那以后一有机会我就学别人说话,慢慢地我也能学得像模像样了。有一次我看到两个仆人在说悄悄话,就爬到房梁上学我爹说话,把那两个人吓了一跳,却找不到人在哪里,我乐得捂着嘴笑。还有一次我饿得不行,看厨娘把饭做好了,就躲在一边学太太说话,把厨娘骗了出去,然后我就偷偷地溜进去,拿走了我想要的东西。

还有一个我特别喜欢的,就是杂剧,特别是演滑稽戏的俳优。他们脸上涂着五颜六色的东西,跳来跳去的,好玩极了。我记得十岁那年,家里请人来演滑稽戏,那个俳优我喜欢得不得了,可演着演着爹却突然发怒了。

“停下!别演了!”

台上的俳优们都停了下来,那个我最喜欢的俳优转过身,看着我爹。

“禇将军,我们这是优谏,你应该听说过的。”

“凡事都有限度,不是什么官长都可以讽刺的。”

俳优们被赶走了,我偷偷地跑出去,跑了很远,追上了他们。那个我最喜欢的俳优转过身——此时他脸上的装扮还没有卸掉,看着我伸出的手里放着的钱(这是我自己偷偷藏的),笑了起来。他让我把钱自己收好,然后指着自己的脸问我“喜欢这个吗”,我说喜欢,他说“你喜欢的话,我就教给你”。我拼命地点头。他笑了笑,拿出了一个瓶子,打开盖子以后,里面似乎是浅颜色的膏药。他把里面的东西抹在了我的脸上,抹了一阵儿之后,他把一个铜镜拿给了我。我对着镜子一照,吓了一跳,这是我吗?

也许我长大之后就是这个样子吧。我问他是怎么弄的,他就又拿出了几个瓶子,在自己的脸上也抹了起来,最后还贴上了胡子和很厚的眉毛,他好像一下子就变成了另一个人,我高兴得不得了,拉着他不肯让他走。他说咱俩有缘,你这么想学,我就教给你。他取下了假胡子和假眉毛,把脸上的东西擦掉,然后把一个袋子给了我,里面有几个瓶子、一把胡子和一幅眉毛。他教了我怎么抹那瓶子里的东西,还给了我一张纸,告诉我千万要收好,叮嘱我平时要多学习写字,以后就能看得懂了。

他想错了,我可不是他想的那样。家里很早就请了先生,哥哥们读书和学写字的时候,我就躲在外面看。后来,我还经常偷偷地跑到爹的书房里去看他的书,我看得最多的是《吴子》,还有《续疑狱集》什么的。所以,我回去看了他给我的那张纸之后就知道这是配制那些脂粉的秘方。后来我偷偷出门的时候经常会到山上采摘花草,来配制那些脂粉,有时我还会偷太太姨娘们的面脂。我试过了好多次,可每次我装扮完了,大摇大摆地出院门的时候,还是会被认出来。看来这个东西不是那么好学的。

这时的我已经明白我娘去了那里,所以我已经不再总是在那棵大树底下呆着了,不过有时我想娘了,还是会去那里看看。有一天,我又来到了大树旁边,从树洞里掏出了那个蝴蝶风筝。这时的她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了,我抚摸着她,心想也许人也是这样吧,总有一天会像这个风筝一样,但至少她曾经飞翔过。我翻墙到了外面,找了个风景好的地方挖了个坑,把风筝埋在了里面。这时,一只蝴蝶飞到了我的头上,似乎想和我说什么悄悄话,我伸出手,它落到了我的手上。我在心里默念,风筝啊,飞到我娘那里去吧,告诉我娘我想她。

自从第一次翻墙出去之后,我就不时地会翻出去玩。刚开始,我在外面总是一个人玩,后来就认识了两个女孩儿,孟怜和郑彩鸠。她们与我差不多同龄,两个人的家也都离我家不远。孟怜也是一个大户人家的闺女,和我一样没娘,她说自从娘死了以后她爹对她就漠不关心了。可至少她还被关心过,还知道她娘长什么样子,而我连娘的面都没有见过。彩鸠和我们俩不太一样,她从小就死了爹,她娘不肯改嫁,娘儿俩相依为命,只能靠做针线活勉强度日。有时候瞅准机会,我会偷偷地从家里拿一些钱给她,想帮帮她们,可是她娘知道后骂了她,不让她拿我给她的钱了。

见识过许多和彩鸠家类似的人家之后,我终于明白看到那讽刺贪官的滑稽戏之后,我爹为什么会发怒了。随着我的逐渐长大,我看过的书的逐渐增多,我也逐渐明白了一些道理。看着太太姨娘们身上的金银首饰越来越精致,哥哥弟弟们玩的东西也越来越奢侈,我却越来越担忧了起来。爹也曾经让人给我拿来了一些华丽的衣物,我都拿去给了彩鸠,结果却是让彩鸠又被她娘骂了一顿,于是那些衣物就被我扔在了一边。我喜欢简洁麻利,那些衣服什么的穿戴起来一点都不方便。

看着他们挥霍无度,我心中的忧虑与日俱增。

我从小就经常做恶梦,而且每次差不多都是同样的梦。一座庄院里面到处都被点着了火,庄院中的人一个个都被杀掉,一个大概不到两岁的小女孩站在庭院中间,看着这一切,不住地哭泣。

每次做恶梦都做同样的梦,一定含有某种提示,是记忆中的一些残留,还是对未来的某些暗示?我之前想不明白,而现在我似乎明白它是什么了。

我想提醒爹,可他却似乎连见我都不愿意,和他对视时,他也总是躲开。于是我努力在不同的场合表现自己,想让父亲看到,我想提醒他,也想让他认同我,毕竟我没有娘,他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至亲。

就在几天前,一个晴空万里的早晨,爹把哥哥们和弟弟福生早早地叫到了马场,后面跟着几个仆人,我藏在仆人们的后面也跟了过来。虽然我十四岁,但我似乎比同龄的人长得快一些——不知道是不是经常抹那些脂粉产生的奇效——我长得差不多和十六七岁的哥哥们一样高,所以我躲在后面的时候还得猫着点儿腰。

只见有几匹高头大马在马场边上的槽里吃着草料,听说这几匹马都是上过战场的烈马。哥哥们以前就骑过马,但都是一些小一点的马,性情也比较温和。爹让马夫把一匹枣红色的马牵了过来,马被牵过来之后,突然抬起两只前腿,长啸一声,把哥哥弟弟们和仆人们都吓了一跳。

“爹以前骑马的时候你们也见过,来,和你们以前骑马的时候一样。”

爹指挥着大哥上马,大哥先抓住了缰绳,可他抓着缰绳的手却一直在抖,右手无力地放在马背上。大哥试了几次都没能上到马背上,他停止了动作,扭头颤巍巍地说道:“爹,我不敢。”

“废物!”爹显然很生气,向我们这边喊道,“老二过来!”

二哥在走过去的时候,就已经抖个不停了。爹依然把教大哥的几句话又说了一遍。

“把脚伸到马镫里!”

二哥照着做了,可他的右腿一直在发抖,根本就直不起来,更别说跳到马背上了。试了几次之后,二哥也放弃了。

“滚到一边去!”

爹又叫了三哥过去,三哥颤抖着走过去,爹又教导了一遍。三哥把脚伸到马镫里,使劲蹬着,想跳到马背上。可他似乎对这匹马一点都不信任,身体摆得尽量离马远一些,以后仰的姿态在往马上跳,马就这样被他往一边扯着。

马似乎不耐烦了,突然再一次前腿跃起,长啸了一声。三哥大惊失色,摔倒在地上。两个仆人赶快跑过去把三哥扶了起来。

“老爷,今天就别练了,得慢慢来才行啊!”

“不行,没有决心如何能成事?”

于是他又让福生弟弟过去,福生立刻就哭了起来,爹看到之后非常生气,伸出巴掌走了过来。我这时赶快从仆人们的后面钻了出来。

“爹,让我来吧。”

爹看到我时好像吃了一惊,没等他说话,我就把脚伸进马镫,双手按着马背,骑到了马背上。我甩动缰绳,马立刻就奔驰了起来,很快就绕着马场跑了一圈。我心想这次爹一定该夸奖我了,快到起点时,我笑容满面地看着爹,可我却看到爹的脸上除了惊恐之色别无他物。我在疑惑之中,又绕着马场跑了一圈。

爹突然冲上来,一把把我从马上拉了下来,幸好我用手支撑了一下,不然我的头肯定要摔在地上。

“谁把她带过来的?快把她带走!”

他让两个仆人把我拉回去。我抚摸着自己摔伤的手臂,扭头看着他,他转过脸去,对我依然是无视的态度。

我的心死了。原来我一直没有亲人,没有家。我决定要离开这个令我绝望的地方。

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我的两个朋友,她们都劝我要慎重,但我说我已经想好了,我一定要离开。孟怜说自己不敢出去,她爹要是知道了,会打断她的腿,彩鸠则自然是有母亲需要照顾。我理解她们,没有强求。

我自己准备了一点行李,在晚上偷偷地来到马场,骑上了那匹枣红色的马。这匹马似乎一直都在等候着我,一声不吭,我们趁马场的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冲了出去。

我骑了一个晚上没有休息,怕会有人追赶,但我似乎多虑了。之后我来到了一个岔路口,路边有个茶水摊,我要了一壶茶,给马弄了一点草料。我问摊主什么地方最大,他把我的话重复了一遍,似乎从来就没有听人问起过这句话一样,然后他笑了笑,告诉我临安城最大。我问他去临安城该怎么走,他伸出手指向了左边的那条路。

我沿着官道,向北而行,路上尽量不停歇,一路奔驰而去。

今天,我终于可以远远地看到临安城的影子了,而我的钱和干粮也都没有了,早知道应该多带点钱出来了。

“马儿啊,他看起来是个爱马之人,你跟着他走比跟着我要强,不然你我都要饿死了。”

我又走了半天,实在是走不动了,我感觉我的脚都已经磨破了。天色已晚,我隐约记得刚从绍兴出来不久,路过一个茶水摊的时候,似乎听到有人说起这边的路上有吃人的强盗,我出来可不是为了让人家做成人肉包子的。身上的钱买完吃的东西,也就够住一晚上旅店的了,休息一下,明天再赶路吧。可以后该怎么办呢?

“以后再说吧!”我太累了,在床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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