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宇文邕不久前还曾在玉璧向随征众将求问过是先讨伐北面的突厥,还是先平定江南这一问题,然而自他进入北齐帝都邺城的那一天起,对这一问题在心中早就有了一个再明确不过的答案,那就是麾师江南,亲手终结三百多年来的南北分治局面,实现华夏一统。
因此,在接到吕梁之战的捷报后,宇文邕也和朝中的文武大臣们一样,都怀着兴奋的心思,认为应当乘胜麾师南下,一举荡平江南。可是,身为一国之君,在做出最后的决策之前,宇文邕又不得不考虑到倘若举全国之军力南下伐陈,北面的虎狼之邦突厥会不会乘虚而入,抢掠关东,甚至侵袭关中这一现实威胁。
所以,在决定是否兴师伐陈之前,他必须了解、掌握突厥的动向,努力争取与突厥达成某种妥协,以消除后顾之忧。这便是王谊奉旨秘密出使突厥的原由所在。
王谊临行前,宇文邕亲口交待给他的使命主要有两项:一是迎回皇后阿史那静云;二是当面劝说沙钵略可汗杀掉在营州称帝的北齐范阳王高绍义,断绝与北齐残余宗室的联系。
客观地说,宇文邕对王谊交待下的这两项使命皆带有试探突厥是否有觊觎关内的企图的意思:请求放还滞留漠北的北周皇后阿史那静云是对突厥是否默认了北周灭齐这一结果,愿意缓和,甚至改善与北周之间关系的一种试探;而要求其杀掉高绍义,并断绝与北齐残余势力的一切联系,则更是逼突厥在北周皇朝与北齐残余势力之间做出选择,并以此试探其是否有入侵关内之意。
当然,因考虑到突厥拥有数十万战力强大的铁骑这一实情,做为突厥承诺不出兵侵掠关内的交换条件,宇文邕授权王谊可以向突厥做出承诺:在三年内维持先前周齐两朝每年向突厥的贡奉总数不变,甚至还可酌情增加向突厥贡奉的财物。
由于王谊此次出使突厥肩负的使命格外重大,其成功与否不仅直接决定着北周南征伐陈能否如愿实施,还将直接影响到北周在今后一段时间内的整体军力部署和用兵方向。因此,在王谊从长安动身前,君臣二人经过通宵密议,还费尽心思地设想了此次出使突厥可能会遇到的各种情况及采取的应对策略,并确定了必须坚守的最后底线,即只要突厥肯许诺不出兵袭扰关内,不对北周提出任何领土上的要求,北周就将答应突厥提出的一切财力、物力上的条件。
这也是宇文邕为尽快完成南北统一大业,承受着被后人指摘为卖国求安的巨大压力,经过慎重考虑,决定对突厥所做出的重大让步。
可是,多少令王谊感到意外的是,当他抵达都斤山,在大可汗牙帐内向沙钵略可汗摄图递交国书,献上了一份厚礼,并首先提出迎接皇后阿史那静云返回长安的请求时,摄图居然嗑儿都没打一个,就爽快地答应了。
王谊受到摄图友好态度的鼓励,遂在当天摄图款待他的酒宴上乘机提出了另一项请求:“近闻伪齐范阳王高绍义于营州(今辽宁朝阳市)僭越自立,我朝本欲兴师前往清剿,因虑及营州地近突厥领地,唯恐引起两国间不必要的误会,故而不曾实施。倘若大可汗能将高绍义及其麾下残部交由我朝处置,抑或诛除之,则我朝必会感念大可汗的美意,将依周齐两国原有的贡奉总数每年向突厥进献贡奉。”
摄图面露难色地说道:“这只怕是不妥吧。营州原属齐朝领地,且高绍义系齐朝文宣帝之子,周朝既已攻掠了齐朝的大部领地,捉获了齐朝太上皇及皇帝,由齐朝宗室在其旧地继承皇位,自立称帝,算不得是僭越吧。”
“可外臣听说,若没有得到大可汗的事先首肯,仅凭营州区区数千兵马,高绍义决没有胆量自立称帝,猖狂叫嚣复辟。”王谊因见摄图只用场面话来敷衍自已,索性把话挑明,进一步逼他表明态度道。
“道听途说,岂能做为邦国外交之凭据?”摄图拂然不悦,向王谊摊开双手,索要着突厥扶立高绍义称帝的证据道,“前此我朝既已坐观周朝灭齐而未加干预,今后依然不会出兵干预周齐两国之间的事。营州之事,周朝自行处置便是,尊使不必说与本汗。”
“外臣自长安启程北上之前,吾皇再三叮嘱,突厥与我朝乃是亲上加亲(意指宇文邕迎娶突厥土门可汗之女阿史静云,以及摄图迎娶北周千金公主宇文般若)的睦邻友邦,去岁大军东征,得以顺利平定关东,吾皇已颇感大可汗对我朝的亲善心意,如果此次大可汗肯助我朝殄灭北齐余孽,彻底消除关东隐忧,除所需一应军需财物,概由我朝承当之外,突厥今后但有钱帛、牛马、粮草所需,我朝也当竭力奉献,决不会令突厥徒耗军力的。”王谊敏锐地觉察出摄图看似被自己激怒,话也说得十分冠冕堂皇、滴水不漏,实则却是在给自己下套(如果真按摄图所说,北周自行出动军队出关对营州的高绍义展开清剿,便等于给了突厥出兵干预,甚至乘势南下入关的一个合理借口,到时突厥再以应高绍义之请求为由出兵南侵,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因此把心一横,主动亮出了本方的底牌,继续试探摄图的真实意图道。
“呵呵,想不到为了营州一弹丸之地,高绍义麾下区区数千兵马,周主竟肯开出如此大的价钱?”摄图沉着脸,冷笑两声,反问王谊道,“日前得报,周军在吕梁大败陈军,还俘获了南陈朝中头号名将吴明彻及其麾下的三万多人马。尊使恰在此时出使突厥,莫非是周主有麾师南征,乘吕梁大捷之势,一举平定江南之意,先派尊使前来与本汗洽谈安定后方的条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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