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后,他和许多扩招生一样,一起住到了一个宽大的厂房里,在地上用砖头支着木板,搭起了长长的两排临时通铺,同学们的被褥紧挨着挤在上面。听说这个厂房是学校文革前的一个造纸厂,文革中就被红卫兵小将捣毁了,后来这里就成了批斗当权派,批斗臭老九的主战场,今天,学校把这里临时用来安置扩招的新生。
大房间的正面朝北,前后各开着两道窗户,朝前的最两端有两道门,都可出入,尽管九月初秋的气候还是那么余热未减,但前后窗户都通着风,倒也还不闷气。中午吃过午饭,同学们陆陆续续都回到了铺子上,邻铺上很快有几个人打开了呼噜,他辗转反侧不好入睡,反正午休的时间也不长,他索性坐起来,拿出那本未看完的杂志看起来,右边挨着他的是一个看上去很机灵的同学,看样子,他也没有睡着,不知在什么时候也偷偷地探过头来看。
冯清水见状,下意识地把书往那边移了移。
那同学把头低下,扭起头来,用力瞅了瞅杂志封面说:“电影文学!这么好的杂志,你是借的还是订阅的?”
“借的。”他眼光始终瞅着书里的内容,顺便回答说。其实,要不是那位同学说,他还不知道这个杂志能订到。
“好贵,一本要一元零五分哪。”只听那个同学又感叹地说。
“你怎知道?”他看了那个同学一眼问。
“封面上有定价。”那个同学又睡回到他的枕头上,面朝上仰在那里,不看冯清水说。
“封面?”他不由地把眼光移到封面上来。
“后封皮上,最下面。”那个同学斜视了他一眼说,随后似睡非睡地合上了眼。
他翻过书来,按照那位同学所说的位置才看到。
这时,刚才打呼噜的也都醒来往起坐,看起来是快到上课时间了。
他合上书,轻轻地掩在枕头下,准备去上课。
可是,到了晚上的时候,当他再次上床把手伸到枕头下面的时候,使他感到一阵眩晕,那个视如宝贝的杂志竟然不翼而飞!他几乎掀遍了自己的被褥,也没有找到。
他心里焦急万分。大房间里吊着的两盏小灯泡发出了昏暗的光线,这种灯光只能供所有人起居,要是看书肯定不行,而且学校有规定,回宿舍后,必须立即就寝,否则,过二十分钟后就会统一熄灯。
所有人都忙着爬上了床,有的已经迅速睡下。
“你在找什么?”还是中午的那位临铺同学,看着他又翻被子又掀褥的着急样子,忍不住问。
“杂志,今天中午我看的那本杂志不见了。你看到没有。”他说话的气息很快,也很急促。
“不见了?你放在那里了?怎么会不见呢?”那个同学翻身坐起来,一脸惊讶地问。看不出来是真的吃惊还是假的。
“去上课的时候,就掩在枕头下面,回来就不见了。”冯清水的两道浓眉都聚在了一起,心里拧成了一根麻绳。这本书的定价今天中午才看到,要一元零五分呢!相当于自己一个星期的伙食费,找不到怎么去向小立交待?第一次借书就出现了这种丢书的丑事,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再去向人家借书?再说,这次就没法和人家说呀。要不,向小立赔钱?可是,身上除了交一个月7元的伙食外,身上就仅剩2元了,这是家里给自己一个月的零用钱,包括补充文具在内。
这可如何是好呢?
在昏暗的灯光下,他呆呆地和衣躺在被子上,望着空阔的钢架屋顶。不一会,唯有的那点昏暗的光线也完全消失,整个大房间里,黑咕隆咚地什么也看不见,尽管丝丝凉风从密闭不好的窗门缝隙中疏散着人多的异味,但,他仍然觉得今夜的空气异常沉闷,远近渐次传来的呼噜声使他倍感抑郁,他的胸口就像压进一块千钧巨石,唤气时都觉得沉重,硬硬的。
他想哭,但没有眼泪。
那一夜,他又失眠了,这是中考以来的第二次失眠。第一次是荷香送给他通知书的那个晚上。而这次又是表弟借给书的晚上。时光世事在冥冥之中就像有规律地在运行,这样巧合,这样使人莫名其妙,使人倍感焦虑和挫伤。
再后来,他就不自然地想到了荷香,想到了流着泪、凄泣无语的荷香,还想到了身体虚弱、望子成龙的老父亲,还有老实巴交早早辍学回家帮工的哥哥冯清河……
就这样,似睡非睡地度过了一个漫长的黑夜,他一直做着在痛苦中挣扎的梦,又一直听到耳畔缭绕着使人烦闷的呼噜声。那一夜,他没有脱衣服,没有盖被子,但他始终不觉冷,身上还不时发出一股股冷汗。
然而,令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就在第二天中午午休的时候,《电影文学》竟然出乎意外地出现了,出现在正对面铺子上的一位同学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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