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象升自然也听出了洪承畴话中的意思,但他却没有顺着洪承畴的意思,而是依然按照着自己的想法说道:“大帅,我还是坚持我之前所说的那个意见,若要攻打汜水,就必先下荥阳。荥阳历来乃是兵家必争,若能拿下荥阳,则贼军必然慌乱。况且只要荥阳那边告急,匪首王嘉胤那里是绝不会坐视不理的。我军训练有素,又装备精良,且兼有骑兵之利,长处在于野战。只要能够想办法把贼军主力从城中拉出来,那一定比我们去攻打这素有天险之称的关隘要容易得多。”
听完卢象升的意见,洪承畴却是摇了摇头,作为全军的统帅,他考虑的问题自然比卢象升要多要全面。卢象升虽然天赋很好,可终究经验不足,看到的方面还是有所欠缺。
“其实不然,建斗。有一个问题想来你应该没有考虑到,据咱们的探马查探到的消息,如今整个洛阳一带的贼军,加上被裹挟的人数,足足高达四五十万之众。我军即便有骑兵之利、装备之精良,可在总兵力上终究少于贼军。若要围点打援,则首先必须要以重兵攻击荥阳,只有荥阳被打痛告急了,贼军方才会来救援。可若我用重兵去打荥阳,那又如何再以重兵去打援?这二者之间,是断然无法兼顾的。故而我以为此计不可取。”
见洪承畴这么说,卢象升立刻反驳道:“大帅,何必用话来诳我?神机营火器之利,象升亦是见识过的。别的不说,单是神机营的那些大炮,顷刻之间就足以将荥阳的城墙给轰塌,我军又何必非要集中重兵去攻打?完全可以用一支偏师外加这些炮兵即可,而主力则可于荥阳跟汜水之间以逸待劳,只等贼军主力来援便可。”
不想洪承畴也当即就将卢象升没有看到的地方指了出来:“建斗,你只看到了其一,却不了解其二。我军火炮确实威力惊人,别说是这些贼军了,依我看来,即便是对上了建虏,他们也是难以匹敌的。可你仔细想想,若是依照你的计策来做,我如果是匪首,在看到荥阳城墙如此轻易就被轰塌,难道还会再从汜水出兵来援么?试想,依靠着城墙去守卫,都挡不住我们的火炮,王嘉胤又怎么敢轻易出城来与我野战?他会觉得自己人多势众,就必然能够取胜么?”
显然这是不可能的,王嘉胤又不傻,辅佐他的王自用更是精明得很。坚固的砖石城墙都挡不住官兵的火炮,那人的血肉之躯又怎么可能挡得住?有这么厉害的火炮在,王嘉胤决计是不会轻易离开汜水去救援荥阳的。除非他是真的膨胀了,觉得就凭借着手里的这几十万人,完全可以扫官兵,包打整个天下。不过很明显王嘉胤现在并没有这么自高自大,甚至有可能在他看到官兵的火炮这么厉害之后,不光会直接放弃救援荥阳,说不定还会连汜水也一并放弃掉了。要是他这时候带人掉头回去,搬空洛阳,逃入太行山内,那可就十分棘手了。
洪承畴又继续说道:“或许你应当会说咱们可以不必攻的那么猛烈。可若是我们减缓攻势,要么就得放弃火炮之利,要么就得拿人命往里去填,这二者是我们都不想去做的。既然如此,那我们又该如何去攻打荥阳?”
面对洪承畴的反问,卢象升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去回答。他终究还只是个战场上的新兵,虽说读了不少的兵书,可论起实践经验,却还是很少的。反观洪承畴,光是这种指挥平乱的战斗,自身都已经打过好几场了,而且还都是数万人以上的大规模战斗。再加上洪承畴就在朱友建身边,接受到的新思想以及新鲜事物也比卢象升要多得多。所以洪承畴现在的等级跟经验,那远比卢象升要高得多。朱友建这次调卢象升参战,那也是让他来刷经验的。
而且再平心而论,要是抛开道德人品不说,把历史上的洪承畴跟卢象升在个人能力这方面进行比较的话,朱友建觉得至少从历史上看的话,洪承畴还是大概率的要胜过卢象升一些的。
因此这种种方面加在一起,就使得洪承畴现阶段要比卢象升会看得更多一点,更远一些,谋划的也会更深一层。两个人在进攻计划上并没有谁对谁错,可高下之分还是有的。不过这也只是现在,若是再过上几年,卢象升历练的多了,再能接受一些朱友建的新式思想,他未必就会比洪承畴差什么。
这会儿被洪承畴这么一反问,卢象升自然也陷入了反思:的确是自己考虑的还有些不周,围点打援这种计策,并不是书上看到的那么简单。如今己方在总兵力上处于劣势,就算是在装备上有加成,但由于自己又是进攻方的原因,这部分优势也被抵消掉不少。这样一来二去的,在整个的战局上,自己这边仍然是占不到很大优势的。
想到这里,卢象升说道:“大帅,那要是依照您的打算,我军直接集中重兵攻打汜水,倚仗手中的火炮之利,确实能够在短时间内攻破汜水。可若是贼军悍不畏死,退入城内继续与我军打巷战的话,那又该如何?毕竟我们也不可能把整个汜水都夷为平地的吧?”
跟着不等洪承畴接话,卢象升又发问道:“或者若是贼军畏惧于我火炮犀利,不敢接战,直接弃城而逃,那我军又该怎么去办?”
卢象升说的这些当然不是杞人忧天,而是的确很有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他们所面对的农民军大都是一群刚刚放下锄头的普通人,除去王嘉胤跟王自用带着的一小部分是之前经历过一些战斗的之外。剩下的绝大部分人就算是之前经历过一些跟河南官兵的战斗,那也绝对比不过接下来会跟三大营发生的战斗。他们又去哪里见识过那种上百门大炮轰击,数千名骑兵一起冲锋的壮观景象?等他们看到这些,不吓得尿裤子拔腿就跑,那已经是很了不得了。
“呵呵,建斗,你所想的也是我正在考虑的。我先来回答你的第一个问题:若是贼军依靠城内的建筑,继续与我军纠缠,发生巷战,那么这正是我所希望看到的。”
在卢象升有些惊愕的目光中,洪承畴转过身用马鞭指着远处的汜水城,继续说道:“汜水虽然依山傍水,易守难攻,可终究只是一座小城,并不像那些州府一样,人口众多,占地也大。因此就算是贼军要与我巷战,所能倚仗的房屋街道也绝没有多少。故而我们只要按部就班,一点一点地平推过去,必然用不了多久就能将其完全消灭或者是挤出城中。至于可能出现的伤亡问题,那倒也不算什么,五军营有支兵马专门接受过巷战这方面的训练,精通这一种战法,对此很有一套心得,由他们冲锋在前,其余各部只负责敲敲边鼓,清剿残敌,就完全足够了。”洪承畴这一番话说的很是轻松。
跟着洪承畴就朝身旁不远处的一个作战参谋挥了挥手,等他到了跟前后,就伸手取过他背着的地图。缓缓展开之后,洪承畴指着地图说道:“方才你担心说一旦贼军畏惧我火炮之利,只怕会弃城而逃,这并不是不可能发生的。在我看来,这是极有可能出现的,故而我们就必须要想办法阻止贼军溃逃。不然要是让他们退回到洛阳,到时不管他们是再往西去,还是过河向北进入太行山,都会给咱们之后的进剿造成极大的困难。”
卢象升听了之后也是很自然地点了点头,洪承畴的话正是他所担忧的。若是不能将这个问题给解决掉,那么他们之前的这些设想以及做出的努力,可就全部都白费了。这也是他为什么会建议洪承畴先打荥阳的原因之一。
因为在卢象升看来,只要能够用荥阳的告急把农民军的主力给引过来,那么这绝对是一个以逸待劳、一举歼灭他们的好机会。毕竟别看农民军人数众多,但要是跟自己的这些官兵一比,他们差的呢就不是一星半点儿了。
可刚才洪承畴的一番分析,也确实让卢象升意识到,是自己想的太简单了。王嘉胤、王自用这都是屡败屡战、又十分狡猾的人,他们能走到今天这一步,绝非是那些泛泛之辈可以比拟的。他们对于危险的嗅觉,那必定也是相当的灵敏的。一旦见势不妙,他们必然会逃之夭夭的。因而想要轻易地将他们围而歼之,绝不是那么容易的意见事情。
“建斗你看,贼军主力如今屯于巩县,逡巡不前。想来必然是在等着我们出全力攻击汜水以后,他们才会相机而动。而我们要想把贼军的主力给留在这汜水城下,依你之见,最行之有效的办法是什么?”洪承畴指着地图上的汜水城问道。
卢象升不假思索,立刻就答道:“当然是断其后路,将之围困在这里……”话音到这里却戛然而止,卢象升已经立刻醒悟过来了,他这时候完全明白了洪承畴的打算。
看到卢象升的反应,洪承畴轻轻捻住自己下巴上那短短的髭须笑道:“不错,若是能够断其后路,以我军充分的准备,再加以兵甲之利,贼军即便是想做困兽之斗,那只怕也是无能为也。到时其便是这砧板上的肉,任由我们宰割!”
不过这也并不是洪承畴在说大话,以不足十万的兵马去包围三四倍于己的敌军,别说在这个时候了,就算是放眼到后世,整个的世界战争史上,那都是不常见的。可洪承畴有信心这么做,那也是因为他手头确实有着这样的优势。
“大帅,您的打算是想派一支兵马迂回包抄过去,直插汜水之后,截断贼军主力与巩县、偃师那边的联系,然后双方合围,将贼军的主力全部留在汜水这里。之后再以火炮加骑兵之利,将贼军予以歼灭。到那时,洛阳等地想来就可以不占而定了。”卢象升这时候已经完全将洪承畴的打算全部想了出来。
“不错,只要这股贼军主力被歼,剩下的那些必定就如惊弓之鸟,绝不敢再与我大军为敌,那时候各地必然可以传檄而定。”洪承畴接口说道。
卢象升又埋首在地图上看了一会儿:“大帅,汜水乃是洛阳东边的门户,想要绕过这里,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往南绕道登封,再折返向北。可这条路不仅路途较远,而且还多为山路,更有最为困难的就是少室山北面的轩辕关,那里地势险峻,就算贼军没在此处驻扎重兵,可想要破此关,也不是顷刻之间的事情。因此我猜大帅是不会打算让走这一条路了。”
看到洪承畴微微颔首,卢象升伸出手指着地图上汜水跟巩县北边的温县说道:“既然南路不通,那就只能走北路了。再加上昨日大帅就在命令各部都抓紧时间征集船只,还向丘巡抚送信,要他想办法抽调大船,甚至是战船前来。那么从这些来看,大帅必定是想过河先破温县,再由温县处重新渡河,攻下巩县,断掉贼军的退路。”
“建斗之言,几与我不谋而合。不过这其中细节之处,还是与我有些许差别。”洪承畴转身用马鞭指着北面的黄河,开口说道:“怀庆府背倚太行山,乃是贼军最后的退路之一,即便其并未驻守重兵,他们也必然会看得很紧。故而一旦我们攻打温县,必定会令贼军惊慌失措,心生退意,他们那时未必就不会猜到我们的用意。再则自洛阳至开封这三百余里之间,黄河已经泛滥成灾,两岸大片农田被淹,道路泥泞难行。我军兵贵神速,若是先破温县,再渡河去攻巩县,只怕已经让贼军警惕,急切之间恐难以克之。”
这回轮到卢象升赞同了,刚才被洪承畴点醒之后,在这片刻之间,他能想到这么多,已经是非常难得了。至于这其中的各种细节,若非经过仔细推敲,就算是张良再世,诸葛复生,只怕也没那么容易考虑到。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我军虽然精锐,但同样的,所携带的各种兵器也比贼军要多,单是那些大小火炮,就很难在这泥地之中运输。故而我们必须抓紧时间,在贼军反应过来之前,就夺下巩县,切断贼军主力的退路。”洪承畴把重点一一的讲给了卢象升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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