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越来越冷了,听母亲说,要过年了。
顺姑照旧托她的小女儿张正儿送来了一小捆带鱼和一小块方肉,二爷、三爷、六叔儿家都有,在我记忆中,年年如此。这一小捆带鱼和方肉就成为我家过年最豪华的食物。我们再包顿水饺,放几挂鞭炮,就算过年。
“大爷和四爷为啥不在村里住?”我问母亲。
“你大爷和四爷当兵在外,出息了,成了城里人,高不可攀了!”母亲说。“城里”对我来说,就是遥不可及的天堂,而“城里人”则是天堂里的常客,我沉默了。
母亲照例准备我和姐姐的新衣服新鞋,全部都是手工自己制作的。母亲织的白棉布,买几包染料,想要什么颜色的下料染一染,晾干后裁剪而成。
另外,母亲有一只厚厚的旧本子,内页里插满了大小不一的鞋样儿,有鞋帮也有鞋面的,剪得整整齐齐。
“哟,脚又见长了。”母亲拿出一张鞋底纸模,让我踩在上面试看并轻叹着。她将这张鞋样附在另一张纸上,按照旧鞋样的形状,在那张纸上沿边超出一厘米左右细细转动着剪刀裁剪着,剪成一张适合我脚的新鞋样儿。接着母亲取出一张“浆布”。
“浆布”是什么?“浆布”是纳鞋底的材料。
深秋时,田野的空地里到处都是野蒿,野蒿的种子成熟后,被母亲大把大把撸下来,晒干扬净,后用村头的大石头碾子磨成粉,再加水和成糊。找一张桌子,擦净桌面,将野蒿糊涂在桌面上,再找出做衣做鞋的下脚料粘在野蒿糊上,一层一层涂抹,一层一层粘贴,高至两毫米左右时停止涂抹,在阳光下晾干,揭下后一张“浆布”就形成了。
其实它并不叫“浆布”,方言叫“结碚”,“浆布”是我给起的名字。
从秋后至来年开春是农闲时节,这段时间大家要么搓草绳,做来年捆小麦的储备;要么就织布、打“浆布”、做衣服做鞋。母亲在那段时期,通常要打好多张浆布。做鞋时,好多个妇女聚在一起,边说边笑,手不离针,时间在说笑声中被打发掉了,鞋也不知不觉在说笑中做完。
打“浆布”为何要用野蒿的种子呢?因为野蒿的种子即使磨成粉,也有微小的颗粒与之共存,使之做成的“浆布”透气绵软,最重要是好扎针。倘若用面粉,就会结成疙瘩,针扎不透,也不好穿。
母亲将剪好的鞋样铺在“浆布”上,依样剪裁,五层“浆布”叠成一只鞋的鞋底。接下来纳鞋底,剪裁鞋帮,并将鞋帮钉在鞋底上。一双崭新、挺括的鞋子就做成了。
“啧啧啧,看人家做的鞋,针脚匀称细密、剪裁精巧细致……”几个妇女轮流端详着母亲做的鞋赞不绝口。的确,母亲做的鞋,在整个村西部是数一数二的,她做的鞋,穿在脚上板板正正、舒舒服服的,在众小伙伴当中,是我炫耀的资本。
父亲偶尔在家,跟他的朋友喝酒,烫上一壶白酒,拿两只小盅,切一碗老咸菜,两人在那“滋喽”大半天,一边喷云吐雾,一副很享受的样子,这让我心驰神往。
每当他们喝完后,父亲就将留有余酒的酒瓶放在水缸顶部的板龛上。
那天,没人在家,我望了望板龛上那瓶酒,只剩个瓶底儿。望了半天,然后飞速跑出去,把哥哥拉到我家来。见哥哥不明所以,我指了指板龛上的那个瓶底儿。
“你敢偷酒喝?”哥哥明白了,“你不害怕大人打屁股?”
“咱尝尝。”我说。
我们踩个小凳取下酒瓶,找出两只小盅倒满,端出老咸菜的一个碗底,把盅高高举起。
“干!”我和哥哥说。然后各自抿了一点点。
“啊!”我和哥哥惨叫一声,惊讶得不得了,“酒怎么这个味道?”只觉得一团烈火在口腔里燃烧,当咽下去后,那团烈火顺流而下,又苦又辣。
“赶紧嚼根咸菜条压压。”哥哥有经验似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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