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将之道,当先治心。”汪万重一边说竟然一边笑了起来,又道:“我汪万重本是读书人,向来耍不得刀枪,又从未亲手杀过人,却也懂得一些治军演兵之道,为将之道嘛,还是那句老话,当先治心!嗯?所谓治心,不外乎先得练就一副硬心肠,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死敌,可以决生死。这一点上,宋太保略欠火候,任大都督稍有懈怠,我嘛,呵呵,自是……”
“自是什么?自不量力?自取其辱?”任约厉声问道。汪万重稍有难堪之色,愈加显得肥厚的嘴唇在启合之间犹豫。王顸仔细看看汪万重,极厌恶此人的这种浮肿虚胖之面相,却想继续听听到底有何高见。庄瑞霖说:“汪万重,你好歹是堂堂郢州别驾从事史,说起来也是朝廷命官,如何沦落到猪狗不如的地步?你好好摸摸你自己的脑袋,你活得可想一个体面人?”
一番话言说得汪万重脸上略有尴尬神色,他看看在一旁笑得牙齿洁白的段巍,说:“段军候,你这就算是归顺了荆州刺史萧世诚了么?”
“归顺?如何叫归顺?你说这话,可不就是该死么?”段巍说:“你觉得湘东大王是逆贼么?你难道不知自己所作所为必将恶名千载么?”
“当下都未必能够顾全,还奢望什么千载?”汪万重叹息道:“唉唉,宗室诸王中,可还有一个能为江山社稷着想?我汪万重之所以效忠于侯大丞相帐中,也不外乎大丞相乃是以江山社稷为重,若不是他逼死了奸佞贪腐国贼朱异,当今圣上如何能顺利登基君临天下?”
“来人!”庄瑞霖突然大声喝道:“掌嘴!莫跟老子扯什么治心,先治一治他这个嘴贱的毛病!”
王顸吓了一跳,看看已经站在庄瑞霖跟前的四个军士,不知道他这火气到底是从哪里来,庄瑞霖说:“弟兄们下不得手么?每人送他十个巴掌,让他临死之前清醒清醒,省得他死了也是个吃里爬外的糊涂蛋。”
军士们领命,两人将汪万重架起,让他半跪在水军大都督任约面前,一个军士就抡起了巴掌,打得噼啪噼啪地乱响起来。十巴掌眨眼间打完,另一个正要开始,汪万重哆嗦着吼道:“尔等岂可如此对待朝廷命官?我乃大丞相所封水军都督从事,侯景大丞相乃是武皇祖亲口所封,尔等不过是萧世诚之帮凶,如此小人得志,凌辱社稷之臣,天理不容……”
段巍忍无可忍,抬腿一脚,牛皮战靴踢在汪万重的门牙上,立时止住了他的胡说八道。段巍骂道:“野种不如的畜生,你所为作才是天理难容。”庄瑞霖看着满嘴是血的汪万重,笑道:“五十多岁的人啦,这些年的茶饭,可都吃进了狗肚子里?越法儿是连个人话都不会说了,你可有脸活在世上?说吧,你带人害死了宋太保,如何抵命?”
“唔唔哇哇唔唔……”汪万重说了什么?无人能破译他的黑话。段巍说:“庄参军甭跟他费口舌,眼瞅着天都亮了嘛,割了他的脑壳儿,咱们抓紧赶路,到了江陵城中,也好歇息歇息。”
汪万重吐净了口中的血沫子,看看任约,哭泣道:“大都督救命我一命!大都督……”任约笑道:“咱两个都让人家绑着双手呢,我如何能救你的命?笑话!要说起来,你们才是一家人嘛,理应是你给我说个情,让他们在我临死之前,给我弄点好酒好饭好茶,让我死得痛快一点嘛!”
破奴舰逆水向西,众军士纷纷在甲板上坐下来,神色淡然地望着一团烂肉般的汪万重。庄瑞霖听了任约的话,对汪万重说:“但凡你说出一件与我大梁江山社稷有益之事,我也让你活着见到湘东大王!”
“白搭!白搭!”任约满脸痛苦地摇头说道:“庄参军可知那安康郡王与信州刺史鲍泉之死么?”
“哦?”庄瑞霖满脸惊讶,王顸心中竟如突然被刀扎了一般,难道……王顸不敢想了,难道就是这个人嘴脸猥琐之人杀死了安康郡王萧方渚与信州刺史鲍泉?
“任约!任行俭!”汪万重突然尖叫道:“你莫要血口喷人!巧施妙计活捉了鲍泉与萧方渚,那自是大丞相之功劳,与我何干?纵然我有一万个心思想杀了他们,大丞相若不想与湘东为敌,他们如何会丧了性命?”
“若不是你提前修书一封,鲍泉大营中会毫无防备?”任约仰头大笑道:“极不幸,你写给鲍润岳贤弟的亲笔书写,在送到他手中之前,我细细看过!”
“无耻小人!我对你忠心耿耿,你竟然暗中监视我!”汪万重哭丧着脸看看段巍,说:“看来,大丞相比我更了知悉任行俭之阴险狡诈。与他共事,需万般小心,处处防着他才是。”段巍笑笑,不说话,心中暗想,好哇,你们狗咬狗吧,看看还能咬出点么子意外来!
任约自是有些得意,笑道:“为将之道嘛,哈哈,当先治心,这个治心嘛,即是治已之心,又是治部曲下属之心,不看看你信中写些啥东西,我哪里睡得安稳?”
“小人!道地小人!”汪万重气得脸色苍白,无言以对。任约却是更加兴奋,说:“得知你一心设计捉拿领前来的信州刺史鲍润岳与安康郡王萧方渚,我自是一万个放心与赞赏。只是,我对你活在世上之为人之道,实在不敢苟同。如一只逐臭之苍蝇,见腐肉立即往上扑而不分青红皂白,更不识仁义礼智,实为寡廉鲜耻,焉有不折身之理?”
“你……”汪万重一时无力反驳,又气得嘴唇直哆嗦,王顸就对汪万重增添了痛恨,对任约说道:“依大都督之意,此人纵然千刀万剐也不冤枉他了?”
“那是当然!”任约笑道:“此生,我最恨以情骗人之畜生败类,你我皆为行伍之辈,南征北战,东讨西伐,两军对垒,排兵布阵,马上厮杀,所凭皆是胆识与谋略。如他修书一封,尽叙亲情故旧,以此骗得鲍润岳之信任,以致营中毫无防备,最终被双双斩首,实为我这般耿直之人所不取也。”
庄瑞霖呼地一声抽出了腰刀,横在汪万重的脖梗子上,对任约道:“咱们到了江陵,湘东大王若有心思,大都督尽管说与大王听,此刻嘛,速速斩了此贼,省得玷污了弟兄们的心!”
“且慢,”王顸向前一步,拉住了庄瑞霖的腰刀,又朝任约拱拱手,道:“细论起来,咱这破奴舰上,唯我一人与死在此贼手中的安康郡王萧方渚最亲近,让我亲手杀了此贼,对我那至亲的表弟也算是祭奠。”说完,接过了庄瑞霖手中的腰刀,以刀尖抵在汪万重的前心处,笑道:“前辈,今儿个让你死个明白,我乃是大将军王僧辩之子,正月里陪侍安梁郡王萧方略出使长安的,也是我。随安南郡王萧方矩南下湘州的,还是我。”
“哦?”汪万重朝着王顸翻了个白眼儿,问:“你可知散骑常侍庾子仙之归处?”王顸愣了一下,忙说:“看来,这世上,还真是人以类聚,物以群分,你在临死之时,竟然还惦记庾信老贼!如今我方想起来,你两个倒有些相似之处。”
“我不过是想知道,他庾子山可归降了宇文泰?”汪万重的这一问,王顸更加想不通,不知道我要杀你么?还跟我扯庾子山和宇文泰?王顸说:“很不幸,我和你一样,也是从未亲手杀过人,此前是不敢,眼下是不会,但我有信心,从你开始,做一个为国杀贼之义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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