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开晟满脸通红,初夏北方的后半夜本来天气已经很凉,可是他额头上开始冒汗了。他让助手,去墙边拉下车间和中频感应炉的总电闸。他自己打开中频感应炉中频电源发生装置机柜的侧板,提着手灯,又重新再检查机柜里面的连接电线电缆和可控硅整流器。
中频感应炉周围的工人们开始小声地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军代表的脸色难看得像个死人,他心里在想,难道我这趟任务真的要办砸?他可是个行伍出身的老兵,摸爬滚打,好不容易混到今天的位置,临了还闹个处分,开除军籍?
工人们的议论声音越来越大。“这中频感应炉是小江捣鼓出来的,听说还是全中国的头一份儿。小常他还没有掌握,非得叫他来搞,他搞得了吗?”
“那赶紧叫江一帆呀。”
“江一帆不就是为了赶这个大磁铁,砂轮爆炸,出了工伤。没治了,遗体刚拉回来!”
“看!小常检查完了,再开机看看吧。”
常开晟紧张得手微微发抖。他再次按下了启动按钮,吱的一声响起,还等不到工人们的鼓掌声响起,这声音又没有了。
常开晟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到地上。他又检查了一遍,第三次开机。这次是一点儿叫声都没有,只有车间的总配电盘那边一响,车间的总闸都给顶掉了。在中频感应炉周围的临时加强照明的灯都灭了,车间里只剩下吊在高高的顶梁下的几盏水银灯还在亮着,周围又恢复了一片凄惨的灰白色。
常开晟缓步走向武副厂长,说:“厂长,我也是实在没辙了。设备短路顶掉闸,说不定有重要元件坏了。这中频感应炉看来要大检查。最要命的是这里面的可控硅整流器,都是电器研究所的试制品,质量不一定可靠。就是这样,也只有一个备用的。要是换一个上去再给烧坏,十天半个月就别想再开机。我真的没有办法了。”
“这是怎么搞的!”武木连嚷道,“当初我就反对上这个项目,我说这是个在世界上都还在研究的技术,我们中国没有这个条件。万书记你就是偏偏信了这个有问题的江一帆的一番瞎吹牛,支持他一路搞起来。现在倒好,花了那么多钱不算,闹了个机毁人亡,还耽误了战备任务。”
“话不能这么说,武厂长,”一向闷声不爱说话的车间主任,有名的倔老头子老于头说话了,“这可控硅中频感应炉的技术,虽然是新了一点儿,可是是发展方向。小江勇于开拓,勇于承担的精神是好的。另外研究所的周总工也特别支持小江搞这个项目。万书记支持更没有什么错。”
“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万远明坚定地说,“一切责任都由我来承担。大家一直连轴转,日以继夜好多天,实在是辛苦了。现在于主任安排人清理、保护现场,别的人回去睡觉。翟科长、武厂长和我开个紧急会,决定下一步怎么办。焦军代表能坚持的话,是不是也参加指导?”
常开晟的双腿像灌了铅一样,一步都走不动,他感到身心疲惫,好想就地卧倒,躺下不走了。可是不行,万书记原来是让他回宿舍休息的,他惦记着江一帆,虽然医生已经开具了证明,江一帆是死了。他可是还想去看看小江的遗容。这大半年来,江一帆就是他的良师益友,只要江一帆在他的身边,他就觉得有底气,做什么都不拍。
常开晟突发奇想,他要到江一帆的遗体身边,把他今天晚上碰到的困难告诉江一帆。他相信,如果江一帆有在天之灵,一定会通过某种方式,把解决中频感应炉的开机问题的办法告诉他。
别人都走了,车间里只剩下老于头领着几个工人收拾现场。老于头看着常开晟那个累得拾不起个儿来的疲惫样子,催他赶紧回宿舍休息。常开晟答应着向车间门外走去。
常开晟一步一步地拖着步子,走到了作为灵堂的厂会议室。墙上没有遗像,只有用黑纱围起来的一个空的框框。两边的两支蜡烛,小火摇曳。房间里没有开电灯,四周墙上是惨淡的烛光投射的暗暗的阴影。坐在遗体身边的芮芬莲实在是太累、太困,在那里打瞌睡。
常开晟走进去,站在江一帆遗体的脚头,冲着墙上黑纱围着的框框鞠了三个躬。然后他也拉了一张木头椅子,坐在灵床的另外一边,对着芮芬莲。他看着江一帆,心中默默地念叨他对江一帆的思念和感谢。然后喃喃地说着今天开机碰到的问题,希望江一帆能告诉他解决这些问题的方法。
在常开晟进来之前,江一帆就已经慢慢苏醒了过来。他感到极度疲乏,全身都疼,只好闭着眼养神,同时尽可能地把眼前的情况捋一捋,想一想。
这个时候,常开晟絮絮叨叨地把中频感应炉的毛病说完,提高了嗓门说:“小江,虽然你已经死了,我想,你一定放心不下中频感应炉是不是能够正常运作。我把现在的问题对你说完,下面我还是真的没辙了。你给我托个梦好不好?教给我怎么样把中频感应炉修好。你知道,军代表都急了。搞得不好,万书记和武厂长都要受处分。给我托个梦吧,小江!”
常开晟的这一番话,把正在打瞌睡的芮芬莲喊醒了,也把江一帆的思路拉倒眼前来。他记起来了,他正在砂轮机上面打磨大磁铁的时候,一声巨响的同时,他好像是慢慢悠悠地飞上了天,周围是白云环绕。也不知道飘到了什么地方,也不知道飘了多久,断断续续地。忽然他从云中跌倒在地面上,感觉全身好痛,自己躺在这块床板上。他听见了常开晟说中频炉的事儿,芮芬莲在一旁哭。
哦,他们以为我死了是吧?还好,我又活过来了。眼前最要紧的还是把中频感应炉开起来,把合格的大磁铁生产出来交给军代表,完成战备任务。江一帆这样想。
江一帆想把眼睛睁开,可是好像上下两层眼皮粘在一起了,怎么使劲眼睛也睁不开;想说话,可是刚想把嘴巴张开,脸和牙齿就是钻心地疼,上下两片嘴唇也好像是被粘在一起了。
这怎么办呢?难道我就只能这样当个没有死的死人?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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