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深夜,郑天乘仍然手不释卷,在灯下翻看白天得来的书。
他简直是又惊又喜,如获至宝,原来这些书籍,多半是皇家馆藏,而推其来历,大多是建安到泰始间全国各地的名士所作,至于这些宝贵的书籍为何出现在今日那个破落的院子里?郑天乘想到了很多种可能性,他觉得最有可能的就是这些书本来是被一个名家所收藏,最后怕是被盗、亦或者被抢夺才落入此处吧。
书中所载,有的是作者的个人游学经历,有的是各类经典的注释和见解,有的是成年旧事,秘闻野史,也有的,可谓至理名言,通天玄机。郑天乘对陈璒说:“今日值万金者,尚不及此箱中一二本!”
陈璒大喜,自两人认识以来,他就知道这位兄弟最喜欢书,所以前几年他也曾送过一两本他搜寻来的古书,看到今天能为天乘弄来如此多的心爱之物,陈璒如小孩般憨笑不止。
仆人们送来了几碗热汤茶点,两人用完了这宵夜后又畅谈许久,陈璒渐困,于是回房休息。
郑天乘则全无睡意,继续挑灯夜读,遇见精彩之处,他不禁轻轻诵念,结果愈加兴奋,乃至后来觉得如此好文,光读还不够,就铺开纸墨,提笔抄写起来。夜越来越深,他虽是眼怠手倦,但仍旧奋笔不停,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油灯一闪,灯芯处炸出一个灯花来,郑天乘于是放下笔,伸了伸腰,把灯芯挑了挑。
也就在此时,安静的夜里却响起了几声咚咚咚的清脆敲门声,有人在门外敲门?郑天乘只道又是陈璒过来了,起身拉开房门。
但是门口之人却不是陈璒,映入眼帘的是一位老者,此人宽袍大袖,仪态倒是丰仪,郑天乘正在吃惊,老者说话:“深更半夜,多有打扰,老拙正巧就在隔壁,闻得公子房内阵阵读书声,词句多有不凡,情愿与公子探讨一二,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郑天乘听得老者言语清亮,又见老者慈眉善目,仪表不凡,飘飘然有出世之风,遂请老者入内。当下互表家门,老者自称姓彭,号令山公,家住城北十五里外的连城山庄。
郑天乘道:“夜深人静,打扰了老先生的清梦,还望见谅。”
老者呵呵一笑回答:“却也是不妨,公子好学,读书读至如此深夜,文章也不是平凡之文,敢问是何文何篇,引得公子有如此雅兴而甘愿不眠呢?”
郑天乘心里暗暗道,白天得书的情况不知道说不说得,他虽不像歹人还是要小心为好,只得回答:“只因为白天机缘巧合,偶得前人古书两箱,晚间读起来后爱不释手,一发不可收,故到此时。”他打算如果老人再问就全盘托出白天买书的经历。
但老者却说:“适才读的,可是……”转眼往桌上看。
郑天乘拿过书来,此篇正是他抄写的这篇。
老者只飘了几眼道:“此书的作者老朽倒是认得,昔年我尚年幼,是此公隔壁的邻居,每每夜晚,此公都要读书著书,他一生就写了两本,献给皇帝却泥牛入海,晚年唏嘘感叹而亡,我深深为之感到惋惜,本是治国的贤才却老死没有作为,此公的文章我熟记于胸,今日深夜,刚刚听你读到后,感慨万千啊!”
郑天乘没想到还有这等奇遇,当下深深一揖道:“还望老先生多多赐教。”
老者整整衣服说:“书者,人所著也,人死,则书也半死。”
郑天乘不解的问:“此话怎讲,还望老先生不惜赐教。”
老者又道:“书中之意隐晦,若无作者解释,难以理解全部,此谓之曰死书也,读死书倒不如读活书。”
郑天乘道:“在下愿闻其详!”
老者又道:“我观公子面色憔悴,读书声也是气息游荡在外,方才进屋前已经排了经纬,你怕是又要辗转漂泊一番了,不过也不用担心,你虽然奔波辛苦,但苦过终会迎接晴日,此间洛阳嵩山,就有活书,读之可知你恩师父母兄妹下落,何必晚间再读这些死书呢!”
老者说罢大笑,一双利眼直勾勾的看过来,郑天乘大惊,一来是心事全部说中,二来疑惑老者如何知道自己心事,当下一抬头,却发现自己趴在桌上,室内残灯半明半灭,方才只是一梦罢了。
郑天乘猛然惊醒后,突然就想到了一个人,那就是嵩山广宁子,当初就是他将自己推荐给老庄主,郑天乘突然懊悔起来,居然忘记了这么一个重要的人物。
看看窗外,业已放光,郑天乘索性也不睡了,准备明天一早就往嵩山。
比及天刚刚亮,郑天乘就找到陈璒,提出要上嵩山,他本打算自己独自去,但陈璒哪里肯:“我早就听说嵩山广宁子大名,岂能不去?”于是两人匆匆吃过早饭,骑上两匹马,带了两个随从,策马扬鞭而去。
四人晓行夜宿,足足走了三天,才走到山中一个幽静处。只见得此处古树葱郁,青草茵茵,一座小石桥横架在小溪之上,桥的那边一座庙观,飞檐翘角,隐没在丛林之中,二人走过了石头桥,来到一扇古朴的大门前,门额上高悬着金字牌匾,上书青山观三个大字,众人看见,都道是这里了。
一个下人前去敲门,片刻后一个打扮精致的小道童出来,郑天乘和陈璒上前说:“烦请报于令师,说有客来访。”这道童看了二人一眼,那仙姿不亚于老君的执剑童子,说道:“请问二位公子尊姓贵表,家府在何处,才好通报。”二人回答:“我等是葛庄郑天乘、朱阳陈璒,前来拜见令师广宁子的。”小道士转身而去,没过多久,一个俊俏轩昂的年轻道士快步出来:“原来是天乘师弟,久闻师弟大名,不才我是恩师广宁子门下崔天亮,快里边请,陈公子,快里边请!”
早有观内的人出来,牵马卸货,安顿人马进观,年轻道人彬彬有礼,道声有请,就在前引路。二人紧随其后,先是走过一条幽静的小路,再穿过了一道巍巍山门,就步入一个庭院内,这院内棵棵松柏,苍翠参天,树下有七八个闭目打坐的道士。崔天亮给二人介绍:“苍松古柏都是上古圣人手植,有两千年了,树下最宜冥想打坐,修炼内丹。”
二人继续随行,又穿过一个庭院、一条回廊、几间房屋,方才来到一间雅室。年轻道人又是寒暄,大家论及年龄,却是崔天亮大郑天乘两岁,与陈璒同年,崔天亮说道:“你们尚且稍作安歇,先用些茶点,我已经安排午饭了。”郑天乘和陈璒拱手相谢,崔天亮又道:“家师今日早些时候出去了,我已经命人传信,最晚今日晚间可以回来。”郑天乘道:“实在是多有打扰。”
二人闲坐,打量起这房间来,直觉的这屋内实在是雅致,而屋外的院子里,亦植满了兰竹梧桐,里里外外无不令人心旷神怡。二人正在赞叹之间,两个着青衣的小道人端来两个楠木大盘子,里面是几件精致的茶具和两白瓷大碗的果品,屋外另有两个小斯在烧水,片刻后水开了,一个年级稍大的小道士泡好了茶。
连日来二人食宿不定,这时候二人肚中早就饥渴,见茶端上来后,陈璒拿起来就轻啜了一口,猛然间大呼好茶好茶。郑天乘也拿起茶杯,只见那茶汤色金赤,晶莹闪亮,移至面前,就觉得一股幽香扑鼻,轻轻饮之,只觉得甘香无比,令人神清气爽,甚至连眼目也明亮了许多,两人顿觉慵困已不在。
二人饮完香茗,又吃盘中果品,俱是榛仁等山中出产。陈璒拿出一颗说道:“这些果品看似普通,但细细一瞧,却是不凡,看的出来,这首先是摘取的时辰把握的极为妥当,晾晒打理又极为细心,后期烘干焙炒时又极为细心,才能做成如此精品,我家里往往每年炒焦炒糊的不在少数。”外屋的小斯又不停的前来送茶,盘中果品,一时间下去一半。
陈璒悄悄说:“这观内也太精致了,据传这里的老道士快成仙了,是不是真的?”郑天乘笑了一下,还没回答,外面又有人来请,说中饭已经置备好,二人遂依着来人,又穿了几条围廊,进入一间厅内,两个小道人端来水让二人洗手,在此期间,早有七八个人将盘盘盏盏,摆上了桌。
二人入座,只见黑榉木桌子的水漆面光滑如镜,桌中间的三个青瓷盘子呈品字形摆的整整齐齐,三个盘子里分呈黄白青三色,仔细一看,一盘是面筋,一盘是豆腐,一盘是时下山中的野菜。此外,两人的面前还各有两只碗,一碗内是香稻米饭,一碗是汤饼。
二人拿起方圆有型的木筷,刚把盘中的菜送入口中,就被口中滋味惊得相互对望,连连点头称奇。二人又喝那汤吃那饭,味道也是极为鲜美,除了味道上佳,这食物本身的加工都是极为精致,想到普通的饭菜竟然也能做成这样,陈璒又对郑天乘说道:“能把普通食材做的如此精致,我实在想不出这里的主人会是什么样的大神仙!”,陈璒又问旁边的人说:“敢问是何人有如此妙手,能做出如此绝伦的滋味来?”
一个小道士回答:“也就是一位师叔做的,他除了会做饭,人也是极好的。”二人点头应答,陈璒哈哈而道:“贵观真可谓神仙之所啊!”
很快陈璒碗里的汤饭都已告罄,他道:“可还有饭,再加来吃一碗。”刚才那个回答的小道士哦的一声,回身出门。
过了一会,只见另外一个小道士走进门来,向前作揖道:“回二位公子,今日止备了这些,还望二位多多包涵。”
这小道士长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行为张弛有度,但眉宇间却是有一股生气模样,郑天乘早已看出了端倪,但陈璒因为自入观来,被人尊宠之下,内心有点膨胀,再加上看到这个小道士长得秀气可爱,于是半开玩笑道:“哎呀,我还没吃饱呢,这饭菜如此美味,怕是让一些小谗虫偷吃了不成?”他自幼长在太守府内,这种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一些仆人偷吃偷拿,也时常发生。但此刻他出此言语,本是表达喜爱之意。
陈璒没等到小道童的道歉和解释,哪知道小道士却大怒,发起脾气来:“你们是何人,我们今日好茶好饭招待,一点怠慢都没有,为何如此诬陷我等?”
陈璒也觉得言语过失,还未开口,那小道士又大声道:“我们哪有这等口服,天天粗糙口食,不是稀稀的菜汤,就是用麸糠做的窝窝头,这精米饭,怕是一年才能尝一口,我大师叔,伤了三个多月,也才吃了几回……”说着说着竟然流起泪来。
陈璒顿觉羞愧恼怒,郑天乘赶紧上前抱拳道:“这位小道长,我兄长一向快言快语,他并无恶意,只想与你说笑一番,我代他向你赔个不是,还望见谅。”
陈璒见了,也只得上前赔礼,可是那小道士依旧哭闹,其他几个小道士上来相劝,他仍不依不饶:“我们端出如此饭菜,你们还不满足,从来都是客随主便,我已告知,为何还要讨要……”几个小道士也无法劝住他。
此时早有人飞奔去告诉观内主持之人,只见崔天亮快步而来,大喊一声:“丹阳,不得无礼,快且退下!”
那小道士本是哭哭闹闹,听到崔天亮来了,顿时止住了哭声,像一只战败之犬一样,低头而去,但口中还是喃喃自语。
崔天亮上前拱手道:“刚才我那观内弟子,出言不逊,着实无礼,还望二位多多包涵。”
郑陈二人还礼道:“丹阳尚且年幼,不碍事。”
此时二人也无心饮食,往客房而来,郑天乘道:“此乃小事情,无需挂念。”陈璒笑着点头称是。郑天乘道:“当年我刚到葛庄,庄上的人都道我身体单薄,特别是有位乔家大叔,常常在庄上待客之际,拿出一些饮食给我。”
陈璒回到:“那如此看来,今日那小道士……”
郑天乘含笑点头道:“他一定是拿了一部分出去,不过,他肯定不是留给自己。”
陈璒马上接道:“大师叔!”
郑天乘点头。陈璒笑道:“难怪他反应那么大,被我揭穿了老底啊,哈哈哈……”
傍晚时分,明烛辉煌的的厅内,名声在外的广宁子一身华贵,在一众仙童的簇拥着,端坐在正中。郑天乘和陈璒上前参拜,老道士请他们入座,左右仆从见了,鞠身闪在两旁,只有崔天亮在旁边伺立。
陈璒以二人的名义,将一些钱帛作为手礼送上,二人都道:“久闻道长大名,今日得见,实属至幸之事。”
广宁子略作推让后让人收了手礼,说道:“二位公子,仪表不凡,今日能劳驾本仙山,实乃山中大幸。”
二人拱手还礼,广宁子又道:“昔年我与葛公游学论道,虽过了数年,但如今想起,还历历在目,今春得知葛庄变故,却无任何消息,正在无措期间,不期见到天乘,倍感欣慰,不知你那恩师,当下情况如何?”
郑天乘道:“回道长,天乘仙缘浅薄,老庄主并未正式收我为徒,虽然后来外人都说是师徒两人,这乃是一时口风也,葛公与我,师徒之名都是外人之谓。”接着,郑天乘把葛庄之事,一如讲给陈璒的,细细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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