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大明心想福宁地方话中,好与豪,糟与走谐音,难怪她听了岔意分不清。
他依旧小声说:“家里的事忙不完,不用花脑筋纠结这些事,有些话说了半天,来来回回就只是那几句。”
俞香兰惊奇地问:“哎呦喂,我每天的事情太多,一些话听进耳朵里,被孩子一哭一吵,上不了心了,真是活窝囊了!”
虽然门关着,俞大明还是下意识地紧盯着门,仿佛在防备着有人进来。他压低声音又说:“现在风声紧得很,听说夫妻俩人都有单位的,不能呆在同一单位了。在同一个公社的不同单位,也要分开来,要分调动到各个公社去。”
见儿子一边胳膊露着,上面裹着医用包扎带,忙问:“洪洪摔了吗?难道我就起了个小念头,家里就真不平安了?!”
俞香兰郁闷地说:“还不是又是长疔疮,今天把嫂子给惹气了!妯娌间真没劲,我就想哪年哪月能搬了家。”
俞大明听完了她俩发生的小剧情,说:“民间偏方有的好使,有的也不好使,鸟S和蛎壳要是真能治病,疔疮早就灭绝了。你得带他上保健站再看看。”
俞香兰:“保健站哪里能找着人?”
俞大明:“真是,这个时候……”
门口有身影闪过,俞大明赶紧闭了嘴,警觉地冲过去打开门,原来是俞细命在门口,正拿着一块小石头在刮鞋底的泥,忙招呼:“是阿爹呀,害我吓一跳。”
俞细命立住身,脚上的旧解放鞋使劲在地上蹭了又蹭,:“刚到门口,本想进屋,又怕这一脚烂泥招了香兰儿的嫌,先在大门口将它刮一刮。”
俞细命进了屋,一屁股坐在小凳子上,说:“我一直等你回来,你是吃公粮的干部,就是古代衙门里的官,我就想问问你,这天又要变了吗?”
俞香兰抢先说:“阿爹,我家现在才叫变了天!大的哭,小的闹,一转眼的功夫,又是屎又是尿的,真够乱的。”
俞细命径直对俞大明说:“老天不给面子,我们只能自求多福!但我看这些日子来,村头天天刷红油漆,你大舅子回到家里说得一套又一套的,让人听不懂,又当不了饭吃。”
俞大明点点头:“他是思想进步的一代人!”
俞香兰插嘴说:“大哥找我去唱样板戏,可我家这仨个孩子谁帮我管呀?”
俞细命摸了摸腰间,发觉忘了带烟枪,不禁呲了呲牙,闷头不说话。沉思了片刻又说,:“谁会活成万岁爷?神仙犯了错都得投胎转世去。谁天生的又会是短命鬼?那些年下南洋死在半途中的,才全成了短命鬼!我娘当年要不是怕我饿死了,她会让我下南洋?世道好了,短命鬼也少了。不说套话,我只想知道你心里到底怎么想。”
俞大明沉默了好一会,鼓足了勇气,压低声才开口,:“其实我也很害怕又回到那几年光景。我这人不怕做事出力气,就怕惹事生是非。”
俞细命捶了捶胸口说:“人在做事天在看,老天总有开眼的一天!都说唐人要回唐山,我看那些留在南洋的乡亲都是幸运的,他们……”
俞大明忙阻止俞细命,小声说:“嘘,阿爹,您不能这么说国外的好!报纸上登的新闻,印尼排华严重,一些人被赶了回来,你不知道他们有多可怜。我们福宁县政府之前就接待了十几个人。”
俞细命被他这么一提醒,才记起这几天来来回回走的目的,不由地用力握紧了双拳,激动地说:“那十几人到底在哪里?我得找一找他们去。”
俞大明忙说:“您可千万不要去,这年头少一事是一事,有空时我会帮您去问问。千万别迷信外国,我们中国人自己要争气,我们要勒紧裤腰带干革命!报纸上说了,我们中国第一颗氢弹爆炸成功,说明了只要肯努力,什么困难都能挺过去。前几日,县公安局通报了俩个反革命分子,一男一女,他们从前华港下海,偷渡去了海对面,民兵追了老半天,没追上,他们的家里人都被监管起来了,反革命家属真的是不得了了。”
俞香兰瞪大眼问:“他们为什么要偷渡去台湾?那边的人不是都在过苦日子吗?”
大明说:“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懂,但听说之前就觉得有些可疑,只是没有足够的警觉,没多久他们真成了反革命分子。”
俞细命拧起了眉头,心里惦着俞大明的话,:“海那一边的日子苦了还苦,他们图什么去?你家小舅子最近不去上学了,几个公社跑遍了,整天忙得很。那些本该上学的孩子怎么凶得跟我们家贴的门神那样?!大明啊,你有本事,得帮我找一找我那兄弟,他的大名叫李有福!”
俞香兰说:“阿爹当年之所以下南洋,只是横竖都是死,搏一下或许还能剩条命。”
俞细命:“是呵,做父母谁愿意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死。”
俞大明:“阿爹,反革命分子不能同情,他们是自做孽不可活!建国后我们的公安部门破了不少大案,海的那一边派了许多间谍特务在中国,他们蓄意破坏我们的国家安全!”
俞细命霍地站起身来:“你表弟昨天来,一个大男人哭得像小孩子,你阿娘听了也是哭得不行,跺着小脚闹着死活要回去看她大哥,你表弟却又不肯,说是怕连累我们。但他这次来,好像又是想交代我们什么似的,说的尽是不吉利的话。我警告你,你不能跟着干缺德事!”
俞细命越说越觉怒意难消,呼呼地就起身走了。
俞大明怔怔地看着俞细命走出,掉头对俞香兰说:“听你阿爹说的什么话?他的思想觉悟不够高!你要提醒他,有些话在家里说说就好,可不能在外头说。”
“哎,他年纪大啦,难免固执,现在的世界属于年轻一代!自己心里得有杠秤,明明白白地拿捏好准星!”俞香兰说完,一扭身收拾脏衣服去了。
俞敏涛和俞敏洪兄弟俩突然间掐上了架,俩人大哭了起来,俞大明忙着拥过起他们过来哄着,满怀心事却又不想再提,心情郁结得真想打孩子。
嫂子贴在窗户下听墙耳,已站了好一会儿,见俞细命突然出门,害得她紧张万分,急步溜回自己的屋里,拍了拍胸脯,一口气吁了又吁,:“差点吓死我了!”
俞大明的哥哥奇怪地看了看她,:“怎么啦?”
嫂子神神秘秘地靠近丈夫,:“我刚才听得零零落落,我觉得那个南洋客思想不够觉悟,担心他会害了咱兄弟。”
俞大明的哥哥捏了捏拳头,低声吼:“谁要是敢碎嘴坏了大明,我就把他敲碎了,就埋这地里,包括你!”
嫂子不高兴地想顶上几句,却对上了一双凶狠的眼,立时噤声。
她回头看见了一小块猪肝正摆在灶台上,小庆祥得了营养性不良肝肿大,那是俞香兰一早买了给他进补用的。她想起刚才俞香兰又将撒出来的海蛎捡了回去,不禁呆了又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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