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2日上午米拉尔城郊
马车颠簸,阿黛拉在车厢里晃来晃去,她看着蓬沿儿垂下来的饰物发呆,回味着这两天发生的事情。
10日晚上,她招架不住列奥尼达的劝酒,也为了早些结束晚宴,灌了整整一瓶半岛陈酿,那或许是阿黛拉喝过的最烈的酒,克劳迪亚南部烟斗半岛的特产。发现阿黛拉酒量出奇得好,在场几乎所有人都来了兴致,很快事情就脱离了阿黛拉的掌控。她不得不把那些挑衅的人都喝倒,才得以脱身。
现在回忆起来,其实是一段非常愉快的经历。列奥尼达酒后发表了一番“肺腑之言”:
“你要是个男的,再大上个二三十岁,我肯定天天和你挤一个帐篷。来,喝——嗝——”
阿黛拉当时差点呛到。列奥尼达酒醒后对此只字未提,临别前赠予阿黛拉一只纯金手镯,听说是克劳迪亚王族的遗物,相当珍贵。
晚宴结束的深夜,第二天天亮前,阿黛拉把米拉尔找了个遍,除了邪神教短暂住过痕迹,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尸体、物件和信息,统统没有。第二天她旁敲侧击向列奥尼达的手下打听了这些人的情报,这些人自称“觉者”,全都精通魔法,尤其是黑魔法。关于他们的传言在军队里蔓延过一段时间,给当时的士气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关于那些邪神教徒,这便是阿黛拉此行获得的全部情报,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东西。好在阿黛拉成功让列奥尼达开始判断安瑞亚人反扑的可能性,这次并没有白来。
“嘿,这个给你!”
发呆中的阿黛拉被伊莎打断,回头看见她递过来一朵小花。这朵花很像白菀,让阿黛拉想起了罗莱雅殿下。
“这是?”
“刚刚上车前,一个小女孩送来的。她把我当成你了。我想着给你,结果你发呆发这么久,想什么呢?”
“这两天的事,还有以后的打算。”
“你怎么想的?”
伊莎看了眼马车夫,把手放在一个皮革包裹着的什么东西上,凑近阿黛拉小声问。
“回去说。你这个东西哪来的?”
阿黛拉指着那个皮革袋子。
“这个,这是亲王殿下的礼物,嘿嘿,我在他军营里闲逛的时候被逮着了,他知道我不简单,就问我惯用什么武器,我说斧子,他就把米拉尔最好的斧子给我了,真是个爽快的人。”
“然后你就收下了?”
“呃,我不能总用父亲的遗物吧,上次还坏过。”
阿黛拉笑了笑,没说什么。伊莎揭开袋子的一边,抚摸着锃亮的斧刃,嘴角止不住地上扬。而阿黛拉手里捏着那朵小小的花,心里五味杂陈。
“伊斯特伍德公国,是我的笼子,还是我的翅膀?”
回到终焉堡后,阿黛拉没有急着给帝国写信,她觉得,无论是否准备好,至少要在这里过一个安稳的新年。
她开始积极张罗,把留下的人们集中到终焉堡附近,甚至干脆让他们住进来,在内墙里生活。愿意留下来的大多是失去子女的老人,以及他们带着的孩子,寡妇都很少,更别提年轻男性。但这样也好,老人们通情达理,尽管一部分脾气古怪,干起活来却很麻利。
好些身板硬朗的老爷子每天出去打猎和采集,弄些品相极好的山货来,老婆婆们做些手工活,养些鸡和鹅,平原上的野牛太暴躁,没敢圈起来。每隔几天会有刚朵拉的商人来收购,他们曾经还硬气过,现在连挑三拣四都不敢,曾经有个小伙子抱怨说这里的老婆婆比他奶奶还凶。
阿黛拉不征税,相反,她会在不使人生疑的程度内资助一些急需金钱的人,比如负责采购两个老商人和他们的商队。
生活日趋宁静,似乎阿黛拉的“卖国”决定并没有产生多大影响。一直到新年前几天,阿黛拉都有这样的错觉。
12月28日,阿黛拉在阳台看风景时无意听见了法拉和莱托的谈话。
“等我回去,回去我们就结婚。”
“你总是这么说,舞会上说过,进魔法部时也说过。我知道你有职责,但一次次的失约,我忍不住乱想,莱特,你不知道家族间有多少流言蜚语。上次王都来信,因为我突然消失,到处都在说我跟人私奔,而那个人不是你。”
“……不必在意那些流言,我们在为崇高的事情忙碌,我爱你,你也爱我,我们迟早会安定下来,相伴到老,这就够了。我知道你不好受,再忍耐一会儿,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我才不会信你……我很不安,莱特。阿黛拉不是一般人,她死不了,你不一样。”
“是。”
“可你还是要坚持,对吧。你宁可为她冒险,也不履行对我的承诺。我不知道该嫉妒她还是我恨你……莱特,你要我等到眼角起皱,变成个愁眉苦脸的老太婆吗?(颤抖,擤鼻涕)”
“……”
“唔……(埋在胸口闷闷的抽泣)”
阿黛拉就在不远处的石柱下面,心里很不好受。她终于明白聪明的莱托那天为什么脱离理智地反对她投靠帝国,放弃了独立性,等于放弃了龙国的外交支持,那么由法拉小姐带领的龙国使团也没有理由再呆下去。
法拉和莱托早在数年前还在龙国时就已相恋,只是因为莱托是洛夫克拉夫特的学生常常分隔两地,派她做密使似乎是洛夫克拉夫特先生的一点私心,为了补偿学生常常缺席的爱情。但阿黛拉这一突然的“卖国”决定,葬送了他们本该拥有的美好未来。
阿黛拉一时不知所措,她不懂爱情,也正因为如此,这段对话令她内心充满过度的罪恶感。
“伊莎,我有事情想问问你。”
阿黛拉找到了工作中的伊莎,把听到的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焦急地问她该怎么办。
“在这里结婚不行吗?”
“恐怕重点不是结婚,而是分离。”
“让他回去呗。”
“我们能离得开他吗?”
“怎么不能?那个装腔作势的狡诈小人……嗯……呃,好像的确,离不了他……”
伊莎表情的变化很微妙,最终还是没能否认莱托的作用。她总是和莱托不对付,或许是出身导致了看法上的冲突,但对于莱托的能力和远见却很少质疑。他是龙国年轻贵族中的翘楚,伊莎也相信这样的说法。
“现在回头看看,当初他来这里,臭脸也没摆多久,很多时候像个保姆一样,替我们摆平麻烦,事无巨细,都张罗去了。”
“好像确实是这样。”
“算下来,我欠他的太多了。”
阿黛拉无奈地自嘲着,伊莎也陷入呆滞,她刚刚把自己代入了莱托的身份,然后就被认识到所付出的代价后产生的震惊和长久以来的偏见导致的愧疚夹杂着各种各样复杂的情感冲击得无法思考。
“法拉小姐感到不安是对的,离我近的人总会遭遇厄运……”
阿黛拉心情复杂地看向伊莎,伸手摸了摸她左胸侧面,贯穿心脏的一箭没留下任何痕迹,但阿黛拉依然心有余悸,
“如果他出事,我没法面对法拉小姐,还有我自己。”
“……”
纵使万般纠结,也无计可施,两个人陷入沉默。
新年前,这事儿成了二人的心结。每每遇到法拉和莱托,神色都会变得不自然。当然,新年还是要好好过的,准备新年的忙碌气氛稍稍稀释了微妙的氛围。
克劳迪亚人的新年习俗很特别,他们喜欢把各式各样的物品摆在院子里,摆出一个三角图案,既表示对旧神的虔诚,也可以盘点一年来的收获。
但今年对他们意义特殊。他们几乎亡了国,失去了家人和朋友,流离失所。原本信仰的旧神也没能庇佑他们。莱托趁机建议他们不再敬旧神,而是敬逝去的人,敬未来,敬收留他们的塔贡山脉,敬短暂却拯救他们的伊斯特伍德公国。于是,终焉堡内墙的空地上竖起了木架,排上了木桶和草席,新鲜的腊肉、上好的毛皮、陈旧的大衣、红色的皮鞋……林林总总的东西晾在那儿,隐约可以凑出一副狼叼玫瑰的简陋图案,仿佛用卵石拼凑的古老壁画。
12月31日晚终焉堡灯火通明。
摆在草席上的食物,此刻成了宴席的一部分。阿黛拉对此十分吃惊,她以为这些是装样子的,没成想都是人们最好的存货。
“也不知道是哪个天才定的,想炫耀,就得拿出来给大家吃,每个路过的都能分一点,再说两句祝福的话,主人客人都开开心心,真不错。”
莱托摩拳擦掌,一边和路过的老人打招呼,一边对阿黛拉说着。说完,他一歪一扭地走进了人流,开始混吃混喝。阿黛拉见伊莎还在跟人聊着天,就也跟了过去。
一个佝偻身子的老奶奶对着绳子上挂着的玩偶发呆,偶尔有人经过,取她身边案板上几片果干塞到嘴里,说一句“新年好,平平安安”。但她不回话,就是站在那儿看着玩偶愣神儿。
“新年好,女士,您怎么了?”
阿黛拉也拿起一片尝了尝,说实话,有点硌牙,但很甜。
“啊,哦,是伊斯特伍德大人,我,我好像忘记这个小家伙的主人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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