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身后布兜拿出两件粗布麻服扔给孩童说:“钻马车里把衣服换了!我们需要马上赶路。”
孩童连忙搀着姨娘绕过这莽汉,扶她爬上马车。
莽汉只用那骨碌大眼在孩童和妇人身上来回巡梭,看那妇人湿发一缕缕贴在白皙桃腮上,长时间沾水的脸颊透出三分病态的白皙,却更显得别有风致。
他揪抓着胡须喃喃自语道:“这小娘皮倒是生得标志。”
男童扭过头来,双腮鼓起怒视着莽汉,嘴里说的却是另外一番词语:“我姨娘身怀有孕不宜颠簸,你赶车的时候须得仔细些。”
莽汉准备想些话语来回怼孩童,揪了半天鬃毛却想不出来,只得哼哧一声:“装得倒像个大人似的。”
男童放下马车帘幕,莽汉跳上车辕,挥鞭对着马儿拍打:“驾!”
车厢里妇人把湿漉漉的乱发捋至耳后,将早已变成褴褛布条的丝缎衣褪下,露出胸前一大团白腻,男童小脸顿时涨得通红,嗫嚅着说:“姨娘,要不我先到车辕外,避一下。”
妇人先是脸微红,随即羞笑着说:“避什么?你是我孩儿,也是我弟弟。”
男童默默地点了点头,说:“那我把头转到前边去。”说完他盘膝转身,把腰背挺得笔直。妇人望着他稚嫩却又坚实的肩背,没由来地鼻头一酸,眼眶盈泪嘴角泛起苦涩笑意。
他身后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低头一看自己的湿衣破衫还穿在身上,心想着怎么才能避免走光换掉衣衫。
他先把右手臂从湿衣的袖襟中抽出,直接捅进干麻衣的袖口中去,然后半披麻衣遮掩着后背,将另一只手臂脱下套上麻衣。宽大的后摆正好遮住他的屁股,单手在车厢板上稍微用力,另一只手迅速将单裤扒下来,闪电般地双腿蹬进麻布裤中,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无缝衔接。
后面的姨娘边整理衣衫暗自神伤,抬头看到他穿衣的那一套动作便觉得好笑,这孩儿竟这般早熟了。
妇人平日在府中穿的都是绫罗绸缎,细嫩皮肤还无法适应这粗糙亚麻衣,皮肤刺痒只得双手敞开前襟抖搂着。孩童倒没有觉得有任何不适,只是盘膝靠在厢壁上低头想着什么。
赶车莽汉将整个帘幕高高掀起,惊得妇人像鸟雀似的慌忙捂住了衣襟,汉子颦眉眨眼像是遗憾错过了好春光,错愕之后才想起自己要说什么,讪然说道:“把你们换下来的衣衫团给我。”
孩童把姨娘和自己的衣服裹在一起递给汉子,对方嫌恶地捏指提着,随后在这团衣物中不知塞了什么重物,从马车上侧出身子用力一掷,衣物飞入了波光粼粼的雍河支流中。
莽汉随即拽起了缰绳拉偏马头,车辕在官道岔路口上调转了方向,径直往北方奔去。
孩童在车厢里跪着探起身,掀开了车窗上的帘幕,在苍茫的幽夜中看着逐渐远去的晋阳城。城头上火光有点缀排列,城楼轮廓的飞檐的大半罩入暗影中,下方潜藏着几孔幽深门洞,寒森森的更像是传说中的酆都。
他聚焦的瞳孔仿佛能穿透那厚厚的城墙,能看到城中黑衣甲兵在石板道上策马奔驰,挨街挨巷拍门叫户,能听到婴孩啼哭大人悄声呵斥。他的目光能穿过三门桥朱雀街,穿过桥西直巷的自家老宅院墙,看到家中老小满地的尸骸。那地砖上浓红的血液似火焰般烧灼着他的眼眶。
这一刻他肩膀颤抖,双腿筛糠,双手紧紧攥着窗沿,指甲哧哧地抓下木屑。可他依然紧紧地盯着那城池,仿佛城头上萦绕着的绯红烟雾是家中老少的怨气所化,能从中看到他们狞厉痛楚的面孔,圆瞪双眼睑缘有血泪淌下鬓角。直至那城头远去至拳头大小,他都能听到无数脚步的踏踏声,今日今时,晋阳城中的所有罪徒都在用脚踩踏林家一百六十三口冤魂。
姨娘籍着透进来的些许星光,看到了他额头上鼓暴的青筋,遂想明白了他透出窗外是要看什么。眼泪顿时夺眶而出,扑抢上去掰开他死死嵌在窗框上的手指,啼哭祈求道:“年儿,别看了,别看了,姨娘求你,别看了!”
她抱着孩童滚跌回车厢里,两人的情绪便如决堤的江水一泻千里,紧紧搂抱在一起悲声恸哭。
车厢外莽汉挥舞着马鞭激烈抽打着马背,腾出左手背擦去眼角的湿润,低头啐了一口咕哝着骂道:“这夜里好大的风,把老子的眼都迷了。”
马车在起伏不平的官道上颠簸晃荡,车辙后方溜起一阵阵的烟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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