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普通士卒一样,郭继恩也给裤脚打上绑腿,腰佩横刀、皮囊、干糒袋,另有角弓、胡?、羽箭,头上束着一条青黑色的抹额,精神抖擞,健步如飞。他走入长亭回望,但见碧空白云之下,长枪如林,旌旗猎猎,队伍分作四列,齐齐整整走在官道上。偶有过往商旅行人,都慌忙让至道旁,一边观看,一边小声指点,不时啧啧赞叹。军士们听得这些称赞的言语,都将头高高昂起,步子走得愈发矫健。
斥候队打马飞奔,前出十余里之外查探有无异常,辎兵身穿漆成黑色的皮甲,拉着驮马、大车,跟在战兵之后,行军不紧不慢。阳光从头顶直射下来,团练高政永走得口干舌燥,满头大汗。无奈领头的统领都是与士卒一道步行,高政永心中便是再有怨言,也不敢说什么。
他在道旁一块石头上坐下,摘下乌皮靴,倒出里面硌脚的异物,拿起皮囊灌了一大口凉开水,又冷眼瞧着长长的军伍行列踏着齐整的步子前行。
监军判官石忠财一边走,一边领头高声唱道:“候骑出甘泉,奔命入居延。旗作浮云影,阵如明月弦。”官兵们跟着扯起嗓子唱将起来,登时声若奔浪,响彻云霄。不知怎地,高团练忽觉身上汗毛竖起,涌出一股雄壮的心绪,不禁低声道:“入娘的,倒又有了十分气力是怎么回事。”
霍启明打马过来,见高政永手里捏着乌皮靴,便笑道:“高校尉,莫不是脚疼了,要我帮你瞧一瞧么?”
“不妨事,歇息了一会,已经好了。”高政永连忙又将靴子穿上,站起身来。霍启明又道:“若是实在走动吃力,我将马让与你罢?”
高政永慌忙赔笑道:“如何敢劳动真人,果然并不妨事。”说着便回到行伍之中,一面走,一面跟着高唱:“回看秦塞低如马,渐见黄河直北流。天威直卷玉门塞,万里胡人尽汉歌!”
霍启明继续驾马向前,在队伍中见到郭继蛟,汗出如浆,面色发白。霍启明便道:“继蛟兄弟,若是撑不住,你就乘我的马罢。”郭继蛟却咬牙道:“没事,我,撑得住!”走在他身边的哨长笑了笑,将郭继蛟的皮囊、干備袋拎到自己身上:“我替你拿一点!”
练足的目的地是城西五十余里外的嘉福寺。军队只在途中稍作歇息,吃了些胡饼,便一路直行至嘉福寺。南苑的一个团也在杨运鹏的率领下练足到此处,两军合作一处,开始安营扎寨。兵丁们打下木桩,开挖厕沟,拉起营帐,引入泉水,十分忙碌。
几辆载着大木桶的四轮大车旁边围着不少军士,好奇地瞧着,大木桶呈鼓形,两端都被木板密封,木板靠近边缘的地方还装了一只水龙嘴,有人将铜销拔起,便有水流出,再将销子插回,桶里的水又被封住,几个人不停地拔了又插,觉得十分好玩,工辎营一名队监怒喝道:“围在这里做什么,都没有事做吗!”
众人顿作鸟兽散,队监自己走过来,将大木桶瞧了又瞧,忍不住又将铜销拔起,看着涓涓细流傻乐了一会,又四下瞧瞧,这才将销子重又插上。
郭继恩负手四下打量,见千峰拱翠,万壑堆云,山寺巍峨,院落广阔,便对身边的霍启明、郭继蛟道:“咱们几个,今夜就住这庙里罢。”
霍启明手摇麈尾笑道:“正有此意,虽说我是个道士,但是有屋子住,说什么我也不会去住营帐的。”
“都是方外之人,有什么打紧,你还可以跟大和尚们坐而论道,谈空说有。”郭继恩说着便迈步往山门而去。
大雄宝殿正门上一块牌匾,写的是“寂照真如”四个大字。嘉福寺住持显明禅师闻讯赶来,老和尚须眉皆白,向郭继恩合十行礼道:“不意将军今日造访敝寺,有失迎迓,还望恕罪。”
郭继恩忙还礼道:“冒昧前来,打搅方丈清修了。”霍启明却在他身后冷笑道:“显明长老,还认得我么?”
显明法师定睛细瞧,一个年轻道人,只有二十来岁年纪,身着青色鹤氅,头束逍遥巾,唇红齿白,十分俊俏,嘴角带笑,一副不屑模样。法师不禁眉头深皱:“原来是霍真人!你今日又要来挑事么?”
郭继恩连忙道:“大师何必与这小子一般见识,还请引我入殿礼佛罢。”
“是,将军,这边请。”显明便引着郭继恩、郭继蛟、程山虎等人入了大雄宝殿,霍启明却不进去,将麈尾往颈后一插,四处晃悠。
寺庙规矩,过午不食,郭继恩等人复又回到军营用饭。然后又听谢文谦、杨运鹏等诸将讨论今日行军之事。杨运鹏道:“中军乙师,自然是比不上咱们旅,不过这些士卒也还本分听调,使唤得动。如今三个团都已设了工辎营,只是监军官缺员厉害。”
谢文谦扶额道:“到处都缺,又何止你这一处,这个却急不得,慢慢来罢。”杨运鹏又问道:“听说统领预备设立讲武学堂,咱们可以选些忠厚可靠的协尉副尉,进学堂读几个月的书,便回来充作队监营监,如何?”
郭继恩点头道:“这个自然是可以,讲武学堂之事,监军司也要尽快办起来。我可以来做这个山长,或者让王忠恕王点检来做,也是可以的。再去寻几位致仕的武将来做博士、学谕,嗯,还得请几位大儒过来,讲解经史。”
谢文谦焦头烂额:“你是嫌监军司还没累死么,行行,我们一定上心尽力,下个月,下个月一定把这学堂给办起来。”
郭继恩笑了笑,抱拳道:“有劳文谦兄,那我先回去歇息了,你们也早点睡罢。记得斥候都撒出去,轮番值哨,不可大意。”
他领着郭继蛟、程山虎出了军营,回到嘉福寺,早有小沙弥迎上来道:“热水已经备下,还请将军沐浴更衣,早入禅房歇息。”
“多谢小师傅。”郭继恩想了想又问道,“霍真人在哪里?”
小沙弥面色古怪:“那位道爷在方丈房里,两人在吵架呢。”
郭继恩好奇心大起:“我去听听。继蛟、山虎,你们先去沐浴罢。”
小沙弥引着郭继恩至方丈室外,老远就听得里面传来霍启明的声音:“叮咛莫问如来界,本体工夫在此寻——且何谓本体?万法根由是也。你释家言称法性真如,我道门称为众妙之门。咱们各说各语,无非证悟不同,譬如群盲摸象,有摸着象腿的,有摸着象尾的,还有的么,根本就没摸着!”
显明法师的声音传出来:“真人所言,是说老衲什么都没摸着,是这意思罢?”
“不,你就是那个只摸着象尾巴的。耽空滞寂,而不知变,大谬,大谬矣!”
郭继恩在屋外闻言,不禁摇头轻笑。小沙弥低声问道:“将军可要进去么?”
“不用,我也去沐浴歇息了。”
“是,将军请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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