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李相求见。”
睡梦中的裴谦睁开双眼,看到了低垂的锦绣金丝帷幕,上面还绣着五爪金龙,看起来价值连城。
与此同时,小太监细声细气的声音,让他莫名地想起了之前的某些记忆。
这是皇宫?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对了,朕是皇帝,出现在皇宫中似乎也没什么值得奇怪的。
但是,为什么这个小太监,称呼我为“官家”?这似乎只有在某些特定的朝代,才会被用来称呼皇帝吧?
而且,这里虽然装饰得也还算豪华,但看起来总不像是什么正经的皇宫,而更像是某种临时的居所。
一定是昨晚修仙太晚……
哦,对了,朕还在修仙呢!
从睡梦中醒来的裴谦,脑海中突然获得了一些记忆。
他清楚地意识到,这里并非他原本所统治的王朝,而是某个他并不熟知的异世界。
在原本的王朝,裴谦是一代明君,但这其实只是一个美丽的误会。
在他刚刚即位的时候,为了求长生,费尽心思地想要斩断本朝国运。
然而万万没想到,斩来斩去,仅仅数年光景,整个王朝却焕然一新。
东胡、南蛮、西戎、北狄全都被一扫而光,开疆拓土数千里朝堂之上的歪风邪气也被一扫而空,众正盈朝商贸发达,人民安居乐业,王朝气运更是化为一道冲天紫气,直入云霄,浩浩然充盈于天地之间。
如果是一般人,此时可能已经放弃了。
眼瞅着长生是绝无可能了,但只要撒手不管、垂拱而治,也能做个无忧无虑的一国之君,泡在后宫佳丽三千中,生百八十个皇子皇女,尽享天伦之乐。
百年之后上了史书,肯定也是写满了溢美之词。
然而裴谦绝不是一个会轻易放弃的人。
即使在如此巨大的逆境之中,他也从未想过躺平。
所以,裴谦决定转换思路,又进行了许多其他的尝试。
比如,落草为寇,带着亲兵去加入梁州匪患又比如,养虎遗患,将孟畅封为青州王,再开挖大运河,为他制造造反的土壤。
只可惜,这些尝试最后全都以失败而告终。
随着孟畅的解甲归田,裴谦也遭受了严重的打击,并为此而消沉了很久很久。
看着蒸蒸日上的王朝,听着海外舰队每隔一段时间就传回来的捷报,裴谦无奈地认识到了一个事实。
那就是:这个世界,恐怕已经没有什么能让自己成仙了……
经过他的一番操作之后,这个王朝已经凝聚了前所未有的大气运,而这样的大气运足以打造一个国祚达到六七百年的王朝,终裴谦的一生,恐怕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了。
关键是在可以作的方向全都作了一个遍之后,裴谦已经灵感枯竭,实在想不出其他能够削减国运的办法了。
在走投无路之际,裴谦苦思冥想,总算是找到了一个新的突破口。
因为他原本所在的那个王朝,是一个有着神秘力量的王朝!
有神秘的王朝气运,有吞噬气运的国师,有龙,有怪蛟,还有能够随手斩杀海兽的神秘剑客。
那么,自然也就有解决问题的方法。
在裴谦的再三要求之下,国师唐亦姝总算是勉强同意,为他用上从深宫中找出的秘法,施展秘术。
而这秘术的效果,便是让他可以用灵魂状态穿越纷乱的时空乱流,来到异世界,附身到那些祸国害民的昏庸之主身上。
这些昏庸之主,大多已经处于王朝的中后期,天下气运四散,本就已经是乱世之相。
在这种情况下,若他们是英睿神武的中兴之主,或许还能力挽狂澜。
但偏偏,这些昏庸之主大多胸无大志、耽于享乐,虽然多半偏安,但却已经为王朝的覆灭,埋下了祸根。
当然,裴谦之所以要通过秘术,费尽心思地穿越到这些昏君的身上,自然不是为了拯救异世界这种宏大而空洞的目标。
毕竟他穿的,都是已经在异世界中发生过的历史,即便他做了一些什么事情,也无非是改写了历史的幻影,而不可能真的改变那些人的命运。
所以,裴谦的目的,归根结底还是利用这些昏君,来削弱自己的国运。
在秘术中,裴谦将自己的气运与这些异世界的昏君给绑定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如果他什么都不做的话,异世界的历史将会如常进行,总体来说,是一种慢慢削弱的状态。
但裴谦当然不会满足于此。
这种秘术是有限制的,裴谦无法直接穿越到那些第二天就要吊死的亡国之君身上,坐享其成。
他只能穿越到那些位于王朝中期、面临着巨大危机、造成了严重后果的昏君身上。
而裴谦的目标很明确,那就是让这种危机更大一些!
比如,在明知打不过敌人的情况下,偏安一隅也可续得百年国祚,但如果又菜又爱玩的皇帝偏偏心血来潮,要玩一把御驾亲征呢?
那岂不是瞬间就送出去了百年国祚?
想想,都赚大了。
而此时,他已经获得了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让李相稍等,朕马上就到。”
梳洗过后,裴谦脑海中关于这个异世界的记忆,也变得逐渐清晰。
前来拜访的这位李相,叫做李纲,正是此时建炎朝廷的左相,可谓是国之重臣。
而自己所穿越的这具身体,乃是河北兵马大元帅、宋徽宗第九子,康王赵构。
此地,则是应天府。
前几日,赵构在众多文武官僚的见证下,登坛昭告天下,正式登基称帝,改年号为“建炎”,成为赵宋王朝的第十位皇帝。
至于他是如何登基的,这便说来话长了。
金人南下,在宋徽宗、宋钦宗这两位活宝的一顿骚操作之下,成功地造成了靖康之变,二王北狩。
所谓的北狩,无非是一种粉饰的说法。更准确地说,他们就是被金人抓走,当玩物去了。
在这种情况下,赵构作为第九子,又是先皇授予的河北兵马大元帅,就有了足够的登基合法性。为了延续赵宋王朝,一众大臣随赵构南逃,并重新建立起建炎朝廷。
“所以,朕现在应该做什么?不知道后续的事情真是头疼啊……”
作为一个从异世界穿越而来的人,裴谦能够获知赵构的记忆,能够了解这个世界的基本情况,但对于未来会发生什么,一无所知。
哪些是忠臣、应该贬斥,哪些是奸臣、应该重用,就更是两眼一抹黑。
他只能通过赵构原本的记忆,去进行大致的推断。
至于赵构之前不熟的人……那就只能相信自己的眼光了。
很快,裴谦见到这这位左相李纲。
他看起来已经有很大年纪了,须发斑白,但身材魁梧、眼睛炯炯有神,尤其是一双沙包大的拳头,打在身上一定会很疼。
“左相有何事啊?”裴谦随意地问道。
李纲声如洪钟:“请官家明示,到底是要南渡扬州,还是要北还汴京?不论如何,请官家即可明下诏令,以安天下人心!
“此事迁延日久,朝廷朝令夕改,天下人心惶惶,还请官家早做决断!”
裴谦双眼微微眯起,许多赵构原本的记忆中关于李纲的画面,浮上心头。
嗯……这似乎是一位主战派的大臣,在靖康之变时,力主守卫京师汴梁,取得了不错的战果。
只可惜后来那两位先皇一波神操作,把之前防守的成果给全都送了回去。
如此看来,这李纲是一位肱股之臣?
那是不是应该立刻贬黜?
不然!
裴谦心中刚一产生这个想法,就立刻自己否定掉了。
李纲到底是不是肱股之臣,这暂且不论,但他既然是一名主战派的大臣,那便值得一用。
如果此时没有外患、天下太平,那裴谦肯定是要重用他眼中的奸佞之臣,来削弱王朝气运。但这个异世界的金人如此可怕,感觉旦夕之间就能灭掉整个宋朝,那还舍近求远干什么?
如果裴谦真的贬谪了李纲,让朝廷中全都变成了主和派的天下……
那他还怎么去御驾亲征?
到时候整个宋朝如果真的迁到南方,依靠着淮河、长江的天险守卫,大概率是能守得住的。
裴谦的时间不多,哪能跟他们这样耗下去。万一到了南方,仗没打起来,而他的梦境又要醒了,辛辛苦苦用秘术穿越而来,岂不是变成了白忙活?
所以,必须重用主战派!
这一战必须打!
当然,不管是赵构的记忆,还是身边众多大臣的想法,都告诉裴谦,这一战能打赢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
近百年来,宋朝对外战争赢少输多。虽然一直在吹胜率很高,但这胜率的统计方法显然是有很大问题的。
金兵来打城池,没打下来,到周围掳掠一番走了,也能算成是宋朝的胜迹。
越是野战,越是大规模的战斗,宋军跟金兵碰上了,基本上属于是有多少送多少,单位都是以十万计算的。
裴谦不由得感慨,这异世界的国号果然是没有起错,确实是大送。
所以,在这个世界想败光气运看起来非常简单:只需要把朝堂中的人全都换成嗷嗷叫的主战派,然后再来一波御驾亲征,统帅着一帮乌合之众上去,最后皇帝战死殉国,就齐活了。
想到这里,裴谦决定还是先重用一下这个李纲,把那些主和派的,全都给轰走。
如果发现他特别能打仗的话……那就再换个不会打仗的不就行了吗?
想到这里,裴谦立刻朗声说道:“当然是要北还汴京!我大宋宗庙俱在汴京,历朝历代之基业,岂可轻易弃之不顾?朕难道很像是一个瞻前顾后、贪生怕死之徒吗?”
李纲长满皱纹的双眼炯炯有神,看向裴谦的目光中带着三分疑惑,七分诧异。
那意思仿佛是在说,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心里没点数吗?
面对着李纲的目光,裴谦突然有点心虚。
因为一些赵构的记忆,浮现在他的心头。
之前,李纲在成为宰执后不久,就对赵构上疏,提出三点请求:一请赵构回銮汴京,以便向天下和金人明示收复失地的决心二请赵构严惩张邦昌等逆贼三请赵构立刻在河北、河东两地成立招抚使,以充分利用两地如星火般的民间抗金力量,以期收复失地。
结果,赵构表面上同意了李纲的建议,同意了他推举的河北、河东统帅的人选,但紧接着又下诏,让荆襄、江淮等地准备迎接圣驾。
月底,赵构先是向群臣展示了刚刚得到的徽宗密诏,当着群臣的面痛哭不已,似乎表现出了某种亲征的决心但随后又下诏,宣布将太后及后宫眷属迁往扬州居住,明显是在为整个朝廷的南渡扬州做准备。
至于此时的小朝廷之中,除了李纲之外的大多数臣属,都在琢磨着要去扬州的事情。甚至就连扬州那边的种种事宜,都已经安排好了。
这是什么意思?
很显然,原本的赵构是根本不想去打金人的,只想立刻到南方繁华之地偏安一隅但问题是,靖康之耻这种事情也确实太丢人了,他也不好意思直说自己压根没有去抗金的决心,所以很多时候又被迫做出一些姿态,显得自己这个天子,还是心怀九州万方的。
于是就呈现出了一种精神分裂的状态,朝令夕改,传递着截然相反的两种政治信号。
于是,李纲终于忍不了了。
这次他来当面奏对,也没有再要求必须要回到汴京,而是让官家早做决断。那意思是,你要是向往南跑,那也行,臣妥协了,咱们抓紧时间动身,别特么在这一直耗着了!
只是李纲完全没想到,竟然得到了这么一个让他惊喜而又意外的答案。
虽然很怀疑这背后又什么阴谋,但李纲转念一想,毕竟君无戏言,这位新官家似乎也犯不上调戏宰执,于是还是将信将疑地认了。
“好,既然如此,那便请李相准备一份还于汴京、筹谋抗金的方略,明日朝会,与群臣共同商讨!”
裴谦将所有的事情一股脑地推给李纲,然后就拂袖而走了。
“官家且慢!这恐怕不合礼法……”
李纲被吓了一跳,还想在多说几句,然而皇帝已经不见人影了。
在这个瞬间,李纲突然有了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这似乎与他之前认识的那个官家,全然不同了……
当然,如果只说这些行为,这位官家似乎变得更加难以捉摸、更加幼稚、更加像是往一个昏君或暴君的路线上一路狂奔了……
但李纲又隐约觉得,这位官家身上,似乎突然有了一种特殊的光环。
似乎……更有天子气概了?
此时的李纲并不知道这都是裴谦穿越之后,有莫大气运加身的结果,只以为是前些日子举行仪式正式称帝,所以奉天承运,才平添了这几分天子气概。
无暇多想,李纲只好按照皇帝所说,回去准备第二天朝会要奏对的内容。
……
翌日朝会。
裴谦坐上高高在上的龙椅,俯瞰群臣。
嗯,都不大认识,就只有靠前的几副面孔,比较熟悉。
这些熟悉还都是来自于赵构原本的记忆。
原来,赵构本来只是九皇子,按理说排皇位这种事情,是轮不到他的。
但在靖康之变中,赵构也是走了狗屎运,本来是要到金营为人质的,但他当时的表现不错,既英勇又有气概,这跟金人心目中赵宋皇室的那种唯唯诺诺、胆小如鼠的观感极不相符,所以严重怀疑是被人冒名顶替了,非要让朝廷换人过来。
于是赵构就莫名其妙地成了靖康之变过程中唯一一个幸存的皇子,后来又成了河北兵马大元帅,再后来,就是靖康之变过后,群臣拥立他成为新皇了。
此时,这个小朝廷还尚未稳固,而朝廷中更是分为明显的两派,甚至更多派别。
比较泾渭分明的两派,一派是李纲等前朝旧臣。他们多半在徽宗、钦宗这两位皇帝手下有官职,因种种原因在靖康之变中幸存、没有被掳走,所以才能来到这个小朝廷中。
而另一派则是赵构作为康王,原本的一批心腹。比如在大元帅府士气就一直主张避敌议和的汪伯彦、黄潜善二人。
如果再细分的话,还有主战、主和这种不同的派别。
事实上,原本的赵构对于任命李纲为左相根本就没什么兴趣,只是天下之人呼声太高,只好任命他成为宰执,以示抗击金人、收复失地的决心。
说白了,还是暂时的笼络人心之举。一旦形势稳定下来,李纲这种人,赵构是决计不会留在身边的。
当然,在召回李纲之后,赵构也收获了一个意外之喜。
原本他手下的这帮废物连个正经的草台班子都搭不起来,还是李纲来了之后,运筹帷幄一番搭起了这个班子。
只是对心里没数的赵构来说,他是不会知道这一点的。
这也给穿越的裴谦,埋下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坑。
“李相,说一说还于汴京的事情吧。”
裴谦在另一个世界就是说一不二的帝王,所以此时哪怕是在暂时的行宫,哪怕是随意地说出一句话,也自然而然地带上了帝王威严,让人觉得如洪钟大吕,震撼莫名。
至于汪伯彦、黄潜善等一心把赵构带到扬州的旧臣而言,“还于汴京”这四个字不啻于晴天霹雳。
只不过他们并未立刻出来说话,这并不是因为他们不敢说话,而是因为他们懵了。
眼前的这位皇帝似乎一夜之间就变得不认识了,甚至他们都不敢相信这四个字竟然是从皇帝口中说出来的。
所以,直到李纲条理分明地将一套完整的方略说完之后,这两人才意识到,今天的朝会有很大问题。
他们再不说些什么的话,恐怕就不只是前功尽弃,而是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汪伯彦第一个站出来说话。
“官家,万万不可!汴京此时乃是绝地,金人随时都有可能再度渡河南下,官家怎可再以至尊之身重临险境?
“扬州那边已经做了安排,只等官家圣驾到了,一切便可步上正轨,此时官家岂能瞻前顾后、犹豫不决?
“这汴京,绝对去不得啊!”
此言一出,有不少群臣也纷纷响应。
说的内容也都差不多,无非是汴梁太危险、可以去但没必要、朝廷立足未稳抗金一事要徐徐图之之类的话。
裴谦没说话,直到这些大臣们基本上都说完自己的意见之后,这才说道:“原来诸位爱卿都是这么想的吗?哎,我也确实觉得扬州更好,只是汴京乃我朝旧都,怎可毁弃……”
听到这些话,汪伯彦不由得眼前一亮,心中了然。
怪不得!
还以为官家真要回汴梁呢,真是虚惊一场。
看起来,官家只不过是跟以前一样做个姿态,找个合适的理由,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他立刻说道:“官家可以派一得力之人前去将我朝历代皇帝的神主迎回应天府,再派遣一员重臣去镇守汴京,宗副元帅就是很好的人选……”
裴谦目光扫过众多官员:“诸位爱卿以为如何?都别愣着,各抒己见。朕乃是个宽宏大量的君主,你们据实相告,朕也不会把你们怎么样的。”
在皇帝的点名之下,这些群臣也纷纷各抒己见。
其中大多数都赞成汪伯彦和黄潜善的说法,纷纷论证南巡的正确性和必要性,也纷纷提出了让李纲和宗泽等人去北方收拾烂摊子的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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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一小部分官员直接表达了反对,而还有一些官员,则是没有把话说死,翻来覆去只是一句“请官家圣裁”,意思就是我们都是没什么想法的工具人,还是皇帝你自己决定吧。
最后,裴谦又看向李纲。
“李相,你以为如何?”
李纲沉吟片刻,最终还是有些不情愿地说道:“官家若是要暂离中原、避开金人锋芒,倒也不是不行。臣以为,关中为上,襄邓次之,建康为下。
“纵使陛下不能行上策去关中,也该去襄邓、南阳,以系天下之心。”
很显然,李纲也意识到了,这个小朝廷中,绝大多数官员,乃至皇帝本身,还是更倾向于南迁的。
但即便是躲避兵锋、不回汴京,李纲认为也不该再往南跑了。
道理很简单:以系天下之心。
如果皇帝一溜烟跑到很远的南边去了,那几乎等于是直接昭告天下:朕跑啦!北边的地方朕全都不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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