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陈颐鼎的临时指挥所里,氛围异常凝重,只有一个有条不紊的声音,这是参谋主任倪国鼎在宣布着当前的作战命令。
第521团、522团两部首先受领了作战任务,随后一条又一条命令接着宣布,林振堂却没有听到自己五连的任务,双眉不由地轻轻蹙起。
最后,终于等到宣布直属部队的配置,林振堂却等来了与镇江作战时相同的任务,五连仍然担负后送伤兵的任务。
听到五连的任务,林振堂的眉头一蹙即开,暗暗忖道:“陈颐鼎啊陈颐鼎,你还真是看得起俺五连!”
对于陈颐鼎的安排,林振堂似乎早有意料。但是,因为对**这支部队的了解,因为内心早已生出了戒备,对于陈副师长这般厚待五连,林振堂内心并不买帐,真的不愿意接受陈颐鼎这番好意。而作为一名军人,他知道这并不现实,尤其是在当下这种形势之下。
对于从战火死亡线爬出来的林振堂来说,与其这样担负后送伤兵的任务,他还是愿意在前线与小鬼子真刀真枪地干一场。他不愿意看着自己的部队,就这样被眼前这个少将胡乱地摆弄来摆弄去。
其实,正是因为林振堂内心对**内部派系倾轧和“吃掉”介怀,不管陈颐鼎如何安排五连,都难以得到他真正的认同。
**精锐第11师,早在淞沪会战的时候就是捷报频传,这对于陈颐鼎并不陌生。而对陈颐鼎来说,作为一个职业军人,当他看到一个连队,奔袭数百里仍然能够保持如此良好的精神状态和战斗状态,当然会对这支部队和军官刮目相看。而对于多次整理补充的第261旅来讲,收编这支数十人的连队,虽然并不能改变部队减员缺编、兵力匮乏的窘境,但把这样一支能征善战的连队留在身边,无异于多了一柄利刃,这当然是陈颐鼎得意的事情。
对于林振堂内心的想法,陈颐鼎早已洞悉一二。对于来自第11师的军官,对于他内心的骄傲与不服,陈颐鼎内心十分欣赏。如果这个军官没有了这份心气,恐怕陈颐鼎都懒得看他一眼。陈颐鼎知道林振堂不愿接受收编的现实,但是他相信不管是林振堂还是那个学生娃娃连长,只要留下来用心打磨一番,在不久之后都将成为自己麾下的得力干将。
对于五连的使用,陈颐鼎自有个人的想法。他认为,好钢一定要用在刀刃。
在参谋主任倪国鼎宣布作战命令的时候,陈颐鼎有意无意地察看着林振堂。他是故意作出如此安排,并且五连还是在二线转运后送伤兵。你林振堂能打,我偏让你来干这勤杂活。
林振堂并不知道陈颐鼎一直在留意自己,当他的目光转过去的时候,却发现对方的目光正注视着自己。
林振堂没有从对方的眼光中看出什么来,但是陈颐鼎却看到了他,甚至是察觉到他眉宇间那不易察觉的微微一蹙。
回到五连,林振堂及时地向五连的军官和班长们传达了任务,五连下又开始忙活起来,开始整理个人的东西。
看到了营长眉宇之间那淡淡的愁云,杨安等大家都散去后,便走到他身边,轻声说道:“营长,你好像有什么心事?”
林振堂看了一眼杨安,轻轻摇了摇头。
“营长?”杨安询问地喊道,接着又问道:“营长,你以前都不是这样的,最近你……。”
“杨安,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现在不是以前,唉……。”林振堂心事重重地说道,说罢,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杨安。
“怎么啦?我脸有什么?”杨安不明所以,摸了一下脸颊问道。
“杨安,现在,你要作最坏的打算?”林振堂刻意压低声音说道。
“什么最坏的打算?”杨安微微不解。
“杨安,你不了解**这支部队。第11师是陈诚起家的部队,陈诚是一个不错的长官,在部队实行人事公开、财务公开、意见公开,他搞这一套还是不错的,所以你觉得这支部队还不错。俺相信你在医院也许听到过一些什么,你一定要记住,并不是所有的部队都和11师一个样,都和陈诚的部队一个样。”
林振堂看了一眼杨安,直呼陈颐鼎的名字说道:“这个陈颐鼎,打仗是一把好手。但是,他对俺五连并不了解,在镇江把五连拉出去打夜仗,俺看他就没安好心,他就是想让五连当炮灰!”
看着营长眼睛里的怒火,杨安说道:“以前,我们也搞过夜袭。反正在哪里不是打鬼子,在哪里不是抗战。”
听着这番话语,林振堂一脸严肃地看着杨安,脸色阴沉地都快滴下水来,低声喝斥道:“杨安!关于这支部队,俺早就给你讲了一堆又一堆话,你怎么就是听不进去?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你要为五连的兄弟们负责!你要为这数十号人的生死负责!”
林振堂越说越气,声音也越来越大,以致于吸引了部分士兵的注意。尽管他们听不到说什么,但有的士兵目光都朝着这边看了过来。林振堂意识到自己情绪的变化,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下,接着把声音压得更低,语气也变得平缓了一些说道:“再说,俺以前搞夜袭,那不一样,那是俺自己的长官,他们对五连对二营都了解,那叫指挥有方。现在,算什么!他陈颐鼎就是瞎指挥,就是想让五连挡子弹。”
“营长,其实,自从我从医院回到五连,就没有想着能够活着回家。”
听到这话,林振堂盯着杨安,赞赏地点了点头,但是内心却是忧心忡忡。
“小鬼子无恶不作,能够和小鬼子打仗,倒在哪里又有什么区别,又有不是一样?”
林振堂眉头一皱,显然不乐意听到杨安这样的话语,压低声音骂道:“你怎么还是那么幼稚!你能不能动一下脑子,这个陈颐鼎就没安好心,就不是一个好东西!他怎么不拿自己的部队去当尖刀去打头阵?还有,杨安!抗战没有胜利,绝对不能轻言牺牲!战斗不到最后一刻,绝对不能轻言牺牲!”
林振堂又怒其不争地瞪了一眼杨安,微微一顿又说道:“俺刚跟你说过,这部队跟部队不一样,即便俺不怕牺牲,可俺也要死个明白!带着兄弟们去拼命,怎么也要让兄弟们多几个活着回去。”
看着营长的火气,杨安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便保持了沉默。
“现在的**,在海打了三个月,这一路退下来,有多少兄弟,有多少活着的死了的被遗弃在这路,你怕是没有少见吧!这些部队都被小鬼子打残了,可以说没有一支部队是完整的,长官长官一个个都被小鬼子打得没有了斗志,士兵士兵一个个不是死就是伤。到现在,你看看还有谁身没有伤,还有几个人身没有伤没有疤的?你再看看,这五连、这二营还有几个老面孔?这南京就是一块绝地,后面是长江,没有退路,面下令要死守。俺告诉你,这是真正的死守!这是真正的死守!”
尽管林振堂把声音已经压得不能再低,但杨安仍然听到了他话语里的嘶吼与绝望。感觉到营长的绝望,杨安想到在安亭火车站那一幕:那成千万的**士兵,严格意义讲,应该就是成千万的**溃兵,而在这数不胜数的人堆里,却是将找不到自己的军官,军官见不到自己的士兵。想到当初那个第14师师长陈烈下达命令时的急切,想到事后孙桂生说左翼作战军总司令薛岳、第54军军长也在陈烈二人身后。杨安才知道,这支部队的现状和当下的战局确实够让人失望的。
想到这令人失望的时局,杨安蓦地生出一种天都要塌下来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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