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墟丘上城城主的悉多罗,升起了战旗。
并非是为了资源而战斗,并非是为了应对红河上城入侵的反击,并非是为了一些过往的仇怨。
少女升起战旗,只是为了宣战。
对这个世界宣战。
我们出生在黑暗的时代,出生在废墟之上的世界。
但绝不代表,这样的世界,就是我们应当顺从的秩序。
她如此说,宣告自己的信念。
仅仅是顺从内心,否天之破光的澎湃,与这个自己绝对无法认同的世界说不,即便是要将这一切秩序,送入混沌的战祸。
她相信自己的梦想,即便是死亡,也不会停止。
她不畏惧失败,因为那就是她的选择,她发誓一定会承受所有的后果。
汇聚了所有的信念,献给心中的否天之力,挥动着战旗的少女,开始自己征服世界的旅程。
她打下一座又一座的上城,建设一座又一座的新城,悉多罗摧毁了那令人窒息的上下级制度,她协调资源的分配,让所有人集体劳动,以自己的力量作为秩序的保证,建立了初步的新社会。
优等基因,中等记忆,劣等基因的区别仍然存在,这是客观存在的事实,但悉多罗尽可能低将人造子宫集中,放置在可控灵气辐射地,这样可以催生出更多优质基因,进而逐渐让劣等基因不复存在。
阿修罗是为了战斗而生的。
越是战斗,无论是和其他上城战斗,亦或是和这些古老的制度战斗,都能提升悉多罗的力量,这令她无需潜心修行,也能越来越强。
但是,这样的强大是有限度的面对这一狂猛席卷整个世界的炽热风暴,其他所有上城的统治者都恐惧了。
他们畏惧悉多罗带来的秩序,畏惧悉多罗的存在,思想和信念,于是史无前例地联手,意图要将这还未壮大,未曾升天的导士,抹杀在弱小之时。
他们成功了。
悉多罗的战棋被十三只上城卫队包围,即便是导士的力量远比寻常武装要强大,但她并没有强大到可以忽视数量的地步。
过早升起的战棋,虽然壮烈璀璨,但的确没有明亮到可以照彻所有阴霾的地步。
但悉多罗却又不得不早早撑起旗帜,因为倘若她变得强大,就要升上天界,成为护法佛军的一员。迄今为止,没有任何一位导士回到祂们的故土,无论是谁都是如此,悉多罗也不会例外。
满是鲜血的荒原,尸骸堆积成上,十三上城的卫队团团包围最中央的那个,满身血污,高举旗帜的身影。
悉多罗环视周围的尸骸,自己的友人,自己的下属,那些相信自己梦想,追随自己抵达此地的战友都已经死去,自己已经是孤身一人。
悉多罗忽然又想起了漫长时光之前,自己还不是导士时辗转难眠的那些夜晚,那个时候她总是感觉自己已经死去,身体开始腐朽,散发出臭味。
悉多罗笑了起来,至少现在,她还璀璨的活着。她还没有死。她不臭。
最后一次,她高举自己手中的旗帜,也是她的导器周围的联军登时为止一震,他们恐惧那个女人手中的武器。
归根结底,那也是一位导士,谁能想象自己真的能杀死一位导士?哪怕是对方不想同归于尽,那也能随时召唤天上的光辉,前往战舰中的天人界啊。
当然,护法佛军不会攻击任何自己庇护的岛屿,哪怕是悉多罗进入护法军,成为高层,那他们也都早就死了,更不需要害怕。
所以,想到这里后,联军反而不畏惧。
他们等待悉多罗升天。
但,所有人都没有想到。
悉多罗并没有选择呼唤护法军,以导士的身份升天。
她只是狂笑着,怒斥这世界,以及缔造这世界的护法佛军。
为何此世如此?为何要缔造如此苦海?为何非要让众生沉沦于此,不得解脱?
没有回答,悉多罗也不奢求回答。
她将自己的全灵灌注在自己的旗帜中,然后用尽全力,投向高天。
伴随着剧烈的音爆,以及撕裂天地的轰鸣,金色的光辉一闪而过,旗帜宛如长枪,直入高天之上。
悉多罗停止了呼吸。
与此同时,天上,那厚重无比,宛如墙壁一般的阴霾裂开了。
深邃的天空被长枪打开一个口,璀璨的星光降在这天地之间,宛如层层叠叠的通天之阶。
联军的众人仰起头,看向天空,他们惊愕的双目中,倒映而出的并非是真正的星辰,而是亿亿万万战舰那璀璨的喷射口。
那些各色各异,或远或近的喷射口,便是他们昔日所能看见的太阳以及诸星。
护法佛军,仍在此地,与无尽无方天魔交战。
而后。
一声宏大而庄严的声音传来。
苦海超脱种,阿修罗道,一枚确定
伴随着这样的声音,响彻天地云霄。
有一只手,庞大,巍峨,庄严的巨手,自天上探出,探向战场中央,已经停止呼吸的悉多罗。
祂将这颗肉身中,璀璨光明的灵魂取走,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和狂热地跪地磕首中,将其回收天上界。
第五纪元大业历四十九万五千六百二十四年
阿素落岛群,前线战场。
如同浮空大陆一般庞大的护法舰宛如漫天星辰,遍布在这片空域,戒备地与那遥远时空彼端的怪物们对峙。
整个苍穹,数以光年计的战线中,满是密密麻麻的堡垒和空中要塞,但即便如此,护法佛军中的每一位导士上师都神色凝重,没有半点安全感。
因为,在佛军阵地的对面,有无穷的扭曲正在蔓延扩散。
那是,在群岛天地之间蔓延的蠕动之物。
它们漆黑,深邃,就如同一个个孔洞,是活着的扭曲时空,通向无尽悠远的彼端,要将现世的一切都吞噬殆尽。
道域会被侵蚀,人类会被吞噬,即便是护法佛军,也只能凭借纯粹的力量将其抵消,却无法将这些漆黑的,不断蔓延的扭曲畸变时空轻松击溃。
可以看见,在那由光阴弱水和三昧神风混合而成的摩诃业障边缘,有不可计数的,黯淡的时空扭曲痕迹正在从中涌出,无定型的蠕动畸变之物正在从早已被吞噬的毁灭岛群处,跨界入侵而来。
太阳,星辰,乃至于比星辰还要庞大的岛屿,正在被这些无法形容的黯淡时空吞噬,那些孔洞的背后是虚无还是寂灭,是天魔的本质还是最终的扭曲,谁都无法知晓,但它们的数量就像是潮水,仅仅是稍稍汇聚如同,就足以遮蔽数以十亿计光年的区域。
那就是无方天魔。
无穷无尽,无欲无求,不知起源,也不知去向的天魔,纯粹的扭曲,纯粹的畸变,就连时空都不能幸免的究极魔物。
此刻,一艘湿婆级核心护法舰中。
上师,墟丘岛中孕育出一颗阿修罗道的苦海超脱种,已送入弹药库
被称之为上师的声音古井无波,平静道:善
启动否天破光无界炮
指令立刻就被下达:启动否天破光无界炮!
护法舰核心处,一位看上去,隐约和悉多罗有些相似,披着白色长袍的上师正在合掌冥思。
不,不应该说悉多罗和祂相似,而是周边几乎所有浮岛中的众生都与祂相似。
这尊上师结束冥想,祂睁开眼,摊开手,手心闪耀的,便是那一颗璀璨光明的灵魂。
正是悉多罗的灵魂。
上师,否天破光界炮已准备就绪,请指定使用者
请求指示的声音传来,而这尊上师沉默地感应着这颗魂魄中的思绪和信念,然后缓缓开口:这次就由我来使用
什么?听见这指示,登时请求指示者大惊失色,祂立刻劝导道:上师,不可!你是此方舰群主持,怎可轻易涅槃!
就交给我们来使用,此方防线还需上师您来镇守
痴儿,不过一身一魂,有何不可舍?我与此魂无异,都是为了护佑众生
上师呵斥道:周边一十二万岛屿中的六道佛民,都是用我的生物细胞衍生制造而成,他们都是我生物学上的子嗣,他们的诞生也都是因为我的指令,这也算是我因缘上的后裔,以我之全心全灵催动否天无界大神通,足以遏制此地无方天魔五千年以上,这凝结的超脱之魂,自然应当由我使用
五千年,你们还不能修成我之境界?莫要陷入迷障!
舰内陷入了短暂地沉默,但很快,便是一声声导士们的齐声高呼:恭送上师!
恭送上师!
恭送上师!
上师合掌,祂再次闭上眼睛,将那团璀璨光明的魂魄纳入自己的体内。
因果交织,业力涌动。
无穷的力量澎湃而出,祂的躯体溃散,化作纯粹的超脱之光,涌入了湿婆级核心护法舰的中枢。
否天破光界展开
光界者,无色界也,空无边,识无边,无所有,非想非非想,无有物质形色,唯心维识。
而否天破光界的力量,就连这样的光界都能摧毁。
那是必须要以一颗崇高于尘世,极尽纯粹的超脱之魂为引,再以一位不朽的上师涅槃,引动灭度之力,才能催动的无上大神通。
而在最后的最后,这位上师睁开双目,凝视着远方不断畸变,朝着此方时空涌来,无穷无尽的无方天魔。
祂轻喝:否天破光界!破!
然后,魂魄解离,彻底化作纯粹的光,涅槃消散。
破!
破!
破!
紧随着这指示,所有导士也都齐声大喝,倾尽自己的全力,控制湿婆级核心护法舰中枢,引导这一股不可思议的大力,朝着五方邪魔的方向席卷而去。
金色的璀璨神光从战舰的主炮中喷薄而出,光华席卷了整个阿素落岛群,这光辉映照在宇宙时空上,倒映出明晃晃一片,仿佛整个岛群都是现实一座燃烧的火宅。
神光庄严地横扫万物,那并非是真正的光,而是被支配且扭曲的时空本身,只是不可思议的能级令它自发释放无尽璀璨的光明。
这由灵魂和无尽纯粹涅槃之光所支配的时空,就像是江河一般奔涌,它是如此的美丽,展现出了最为极致的虚无之瑰丽。
面对这否天破光界的神力,即便是无方天魔也不由得溃散,就像是水清洗掉的灰尘那样,虽然一开始还有些顽固残留,但在愈发激烈的水柱冲刷下,最终消融与无。
当然,无方天魔是无止境的,遥远未来,祂们还会重新归来,但那时,护法佛军还会挡住它们。
一座浮岛上的缘起缘灭,一个少女的觉悟和解脱,以及一位上师的涅槃,最终化作了应对这灭世天魔的一炮。
这支舰队背后的八千万座岛屿至此可以享受五千年的安泰平和。
而在护法佛军的阵地中,仅仅是阿素落岛群的战线中,这样的光辉时不时地亮起。
一次,两次,四次,八次……数不清楚了。
在护法佛军与无方天魔的战斗中,这样璀璨而纯粹的光辉,总是时不时亮起,就像是天上的星光闪烁。
这是悉多罗的一生。
这是悉多罗的故事。
这是悉多罗的悲喜。
这是悉多罗的爱憎。
这是悉多罗的梦想。
这是悉多罗的结局。
悉多罗只是一座小岛上,奋力反抗的无名者。
悉多罗只是周边诸多岛屿中,并不算是稀奇的一个个体。
那个有着自己意志,有着自己梦想,有着独一无二灵魂和记忆的少女,只是阿素落岛群中,数之不尽的悉多罗之一,只是时不时亮起的一道光辉。
但悉多罗只有一个。
而她已经死去。
在银色的光辉中,神木烛源苍瞢的意志降临在了这个世界,降临在了这个岛群。
在祂降临之前,于阿素落岛群,有无数个悉多罗这样被消耗,被使用,被迫死去。
在祂降临的瞬间,于浑天之界,有无数个悉多罗这样被消耗,被使用,被迫死去。
在祂降临之后,于封印多元宇宙,仍然有无数个悉多罗这样消逝于虚无,祂来不及去改变,甚至来不及去看见,就像是弘始那样,总是救不到全部,总是救不到。
源苍瞢,甚至根本不知道有这样的一个女孩死去。
就像是雨中的泪水,刚刚醒来就消逝的梦。
祂甚至都来不及去知晓她的故事。
只有虚无蔓延。
但是,也正因为如此。
在这虚无的战记中,在这茫然的存在中,在这无尽延续的时空中。
有烛昼,尽可能地发光。
祂们总是立誓要改变这一切。
然后,降临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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