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要笑掉八十岁老奶奶的大牙!我华家的姑娘好歹也是读书识字的,她戚家一个走镖的出身,大字不识一箩筐,在老娘面前得瑟什么?还说沈家识人不明娶了商贾女子,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有当着人家面这么埋汰人的吗?我看这荣国公府的人才叫做粗鄙无知!”
华氏坐在凉簟上,猛摇着扇子,气得一张芙蓉俏脸儿都变成了怒关公。
黄嬷嬷上前替她抚着背,扶桑连忙亲手沏着菊花茶,紫英递上手巾绢儿,一屋子人来来去去,唯独沈雁垂手站在帘栊下,如同摆在那里一副挂画。
总记得前世这个时候她都不得不乖觉些,因为每当有人招惹了华氏,倒霉的她总会被拎出来当灭火筒,根据经验,从她早上赖床的时间,到她绣出来的女红,再从她算出来的帐目,到她这些年是如何的没长进,这些全部都可以被用来发挥。
华氏是她母亲,在见识过许许多多三娘教子之类的案例后,作为女儿其实被骂两句也没什么,关键是总这样的话也很烦哪,于是慢慢地从七岁开始她就有意识的避开这点,并且对这种危机状况培养出敏锐的感应力,以至于后两年她基本没有再受过什么害。
前世华氏死后,她能够对身处的环境做出最快的判断与应变,绝大部分得归功于这段经历。
如今时隔十多年,没想到还能再见到华氏这般生龙活虎,沈雁心里一点儿都不烦躁,相反很慨然。子欲养而亲不在,如今“亲”还在,她可真是幸运。说到这里她是不是还得感谢宋疆那一推?因为要不是她刚好被撞晕,前世的她又哪里有机会倒转回来?
“你杵在那里做什么?”
华氏摇了半日扇子,火气也消了些了,这会儿瞄见站在帘栊下呆呆出神的她,便就呛声开了口。说完又想起她回来后还没来得及让大夫来瞧,便就吩咐了声黄嬷嬷,然后执着扇子走过去,戳她额角道:“都是你!总得隔三差五给我惹出点事儿。”
沈雁头一次被埋怨后没咕哝抱怨,她摸着额头抬起脸来,嘿嘿钻进华氏胸窝,“母亲英明神武所向披靡,戚少奶奶哪是您的对手?她读书少又没底蕴,论长相论人品母亲随便甩她一千里,要不然父亲怎么娶了您而没娶她呢?这就是区别。——咱才不跟她一般见识。”
华氏瞧着她这么样,竟不似平时那般不服气,鼻子忽然也有些酸酸的,她这个女儿平日是顽皮些,可是真说闹出什么麻烦来也从没有过,今儿戚氏那般轻辱她,她回不回话都是**份,区别是回话之后回头还要面对沈夫人的责难。
她没想到小小的沈雁在这时候站出来了,不但堵得戚氏无话可说,反而还将了沈夫人一军,她不知道在看起来单纯天真的她表面下还隐藏着这样的血性和智慧。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对所受到的轻视,哪里又还有什么真正的怒意?
沈雁见她不说话,还在抱着她的腰扭着。
华氏心下一暖,面上一时却有些难以适应女儿的这股反常的粘乎,遂佯装还生着气,撇头推开她:“少跟我没皮没脸的,等会儿廖大夫来看过后就给我回房去,打今儿起禁足三日,再把昨儿我给你的那副枕面给绣出来!”
只是话虽说的毫不留情,语气却软得像糯米糖,哪里还有半点凶狠的意思?
沈雁抬起脸,嘿嘿跟着她进了屋。
华氏在椅上坐下,微蹙眉望着地下,说道:“今儿咱们虽是没让戚氏讨着好去,可是不知道这样一来会不会落下什么后患?”
她这话是冲着黄嬷嬷说的。
今儿沈夫人虽然是在沈雁那番话的夹逼之下出头,可态度委实算得上强硬,虽说沈家占理儿,可到底对方不是寻常人家,以她们在府里如今的处境,因为沈雁而弄得这么僵,未必是件好事。
沈雁在旁边拨弄着帘栊下花架上的一盆睡莲。
黄嬷嬷沉吟道:“奴婢觉着,就是咱们没分寸,太太也总是有分寸的,如果真有什么后患,太太定然不会以那种态度示人。”
华氏点点头,但一双柳叶眉却仍然蹙着尖儿。
沈雁看着花盆里自己的倒影,却是微微地扬了扬唇。
华府历年与朝堂联系密切,华氏对于京师这些有来头的人家都耳熟能详,但她终究是个内宅妇人,所知的也很有限。但沈雁前世自她死后,又与沈宓父女关系崩裂,一个人直面内外,难免会对所处的大环境有所关注,再加上她后来又嫁给了中军营佥事秦寿,涉及的朝政上人和事也就更多了。
荣国公府位高权重是不错,但前些年皇帝频繁抄斩功臣,于是眼下谁也摸不着皇帝的心思,包括顾家在内的勋贵们在威风八面之余,其实心底里也是对家族未来有着隐忧的,连与周高祖一道打江山的陈王,他们都是眼不眨心不跳地拿下了,谁知道下一个、下两个又是谁?
荣国公府如今,必然也是外在威风,内在担忧。
沈家却不同,即使他们是前朝旧臣,可他们是文官不掌兵权,而且沈家在士族内又具有特别的号召力,周皇为保江山太平长治久安,眼下不但不会杀沈家,更不会轻易治他们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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