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有株高大的银杏树,树冠的一侧遮盖了大半个院子,另一侧远远地伸出墙去。
一位枯瘦的老僧坐在树下的蒲团上,浆洗发白的旧僧衣,松松垮垮穿在身上,使整个人看上去十分单薄。
晨光透过银杏的枝叶,把他眉宇间的褶皱拉长,在地面上映照出斑驳的侧影。
老僧的身旁,有一团模糊的白影,影影绰绰的,似与他一样禅坐在地,和他的侧影形成诡异的直角。
那白影,与云府前院那些年历久远的孤魂一样,面目模糊,却透出一股庄严之气,令人肃然起敬。
古树、晨光、老僧、白影,和远处苍茫的诵经声,奇异地融合成一幅流动的、极具禅意的画卷,让云初驻足在门口,不敢走近,唯恐惊扰这份安宁。
过了许久,老僧睁开双眼,云初恍然回神,朝着他双手合十,遥遥一拜。
老僧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抬起枯瘦的手臂向她招招手,缓缓朝屋内走去。
云初跟着他进屋,摘掉帷帽,见他已端坐于茶几前,烹起茶来。
“山寺苦寒,你父亲与老衲有旧,嘱咐老衲多照顾于你。若有不便之处,尽可告知。”他声音洪亮,与枯瘦身形反差太大,令云初有些错愕。
见她面露惊讶之色,老僧似乎习以为常,并不在意。待她端坐于茶几对面,方才缓缓介绍:“老衲法号慈云,和小施主曾经有数面之缘……”
云初闻言,心中一动,微微坐直身子,看着他,迟疑地问:“小女子重伤之后,记忆尽失。听闻……那日方圆百里仅贵寺一处地震,却是为何?”
慈云垂目不语,似在凝神烹茶,但云初看得出来,他在斟酌、在犹豫如何作答。
“小施主,当真不知?”他问道。
“小女子该知道些什么?”云初不动声色地问,面上从容,心里已然将弦绷紧,果然与原主有关。
水过三沸,慈云将茶末放进茶盏,用沸水冲点,又使茶筅击拂,逐渐将汤纹水脉幻出山水云雾,呈至云初面前。
“凡事皆有因果,当日之因……或许与一件只有小施主与老衲知晓的秘密有关……如今,施主既然已经忘记,那便忘记吧。”慈云不欲再谈。
云初拿起茶盏,浅饮茶汤,茶水入口浓醇,回味甘爽,并不用这个时代流行的葱姜之物调味,倒比她烹的茶,更像现代的茶水。
“那秘密可是贵寺的秘辛?只是之前曾被我意外知晓,如今我既然已经忘记……大师正中下怀,索性就此打住,不想深究,更不欲再谈?”茶如其人,云初猜想大师或许不喜欢拐弯抹角,便直截了当开口问道。
“小施主历来聪慧过人。”慈云眼中露出赞赏之色,朝她淡淡一笑,枯瘦的脸庞皱纹更显深刻。
云初放下茶盏,抿嘴一笑,“若非大师坦荡,我差点就以为,当日被埋在大慈悲殿下,苦苦挣扎,险些丧命,或许是贵寺为了掩盖秘辛而杀人灭口呢!”
她面上十分从容,谈笑间似是在讨论天气而非人命。只有她自己知道,心底的那根弦,早已嗡嗡作响。
慈云哈哈大笑,并无半点局促不安,微眯的双眼似有精光闪过。
“小施主言重了。秘辛究竟是不是当日之因,老衲也无从得知。只是,地震之时,仅施主和贵仆二人受伤,施主恰巧知晓那个秘辛,老衲倒想问一问施主,地震之事可与施主有关?”
云初愕然,露出迷茫之色,故作回忆的神色,片刻后,她淡淡一笑。
“抱歉,着实记不得了。小女子不过及笄之年,便是顽劣,也不至于……触动不该动的……机关,将自己埋在大殿下,九死一生吧!”
她一直留心观察着慈云的表情,当说到“机关”二字时,看见慈云的瞳孔明显一缩。
慈云呵呵一笑,“小施主的性格,倒是锐利了许多。”
“实不相瞒,得菩萨护佑,小女子昏迷之时,曾经大梦一场,醒来以后,虽然前尘往事尽忘,有句话却记在心上。”
慈云垂目入定,双手合十,并不接腔。
云初一字一字缓缓说道:“坚守本心,方得始终。”
“小女子此次离府之行,便是遵从本心,向父亲求来的意外之喜。如今冥冥中,既然又回到贵寺,理当继续顺应本心,解开心中困惑……还请大师不吝赐教。”
云初说罢,起身站立,双手合十向慈云郑重一拜。
慈云沉默片刻,方才缓缓说道:“小施主聪慧过人,本寺建寺两百余年,实无不可告人之处……那秘辛亦是如此。”
“既然小施主已经寻到一次,依施主的聪慧,尽管前尘往事尽忘,也必然能再次寻到,恕老衲无可奉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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