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没有料到,市里撤销了军管会。属于军管会管的驻厂军代表办公室,按理说也会随之撤离。
军代表办公室是撤离了,可是张代表没有走。他复员了,被市里任命为矿机新的革委会主任。
张顺才这个气呀,自己辛辛苦苦,苦心经营,到了儿都给别人做了嫁衣裳!
这个人是没有自知之明的。你大老粗一个,大字识不了半口袋,靠着武斗发家,你有什么资格做这一万人大厂的一把手?真把厂子交到你手里,你玩的转吗?
他还不服气。到了这时候,再靠过去武力斗争那一套,搜集人家无中生有的证据,搞帮派,把人家批斗下去,已经行不通了。最高指示已经说了:要文斗不要武斗。
上边风向已经变了,他不适应也不行。去市委反映,他忽而就发现,市委里他熟悉的好些面孔,也已经不在了。
领导好言好语地安慰他几句,就把他打发回来了。但人家说的中心意思,他还是听明白了。
国家必须拨乱反正,抓革命,促生产,关键在促生产。没有生产吃什么?你擅长的那一套,现在已经成为国家极力防止的了。没因为这个追究你就不错了,还惦记着当一把手,你想什么呢?真是香臭不分了。
他惊了一身冷汗回来,回来以后,倒比以往老实了许多。
张代表似乎早就知道自己会留下来。过年的时候,竟破天荒地给和他有过接触的,认识的所有工人们,挨家挨户地拜年,也来了姜姨家。
在姜姨家里,他呆的时间久一些,大概有一个多小时,和姜姨说了好多部队上的事。特别是解放战争时期,他自己住在老百姓家里,亲身感受到的军民鱼水情。
在他看来,知青插队是必不可少的。知青们向解放军学习,以解放军的标准要求自己,就必须要体会做为军人,应该怎样对待老百姓,老百姓才会拿你当子弟兵。
从谈话里,姚远也知道了好多关于姚叔养父的历史,这恐怕是姚叔都不知道的。
这的确是一个为了国家利益,从未考虑过自己的,一个值得所有人尊重的,伟大的灵魂。
张代表说了他在部队上的事迹,姜姨回忆了他在工厂里的贡献,一个完整的革命者无私的光辉形象,就活生生地站在姚远的面前了。
然而,斯人已去,姚远也只能默默地为之惋惜了。
在外人面前,姚远还是装傻子,他不希望别人知道他不傻。那样,他做为傻子的许多特殊权力,就没有了。
比如,可以早上不去清洁队报到,参加学习。再比如,动手打了张建军兄弟,张顺才无法追究。还比如,把院子变成麦子地……
守着张代表,他尽量不说话。我不故意装傻,我用不说话来让你自己判断。如果你觉得我是傻子,我也没有办法。
张代表还去了姚远那边看了看,看麦子地和那套做为老厂长办公室的房子,也没多说什么。
临走,才跟姜姨说:“这院子里种地,离得房子太近,屋里容易返潮。还是跟大傻说说,收了麦子,以后就不要种了。”
姚远是做过组织培养对象的人,对领导讲话的理解能力,自然要比一般人强许多。
从张代表这一句话里,他就听出了苗头。
张代表主动管起与他无关的事情,又这样挨家挨户地拜年,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他有了对工厂的管理权,或者,他在为将来介入管理,而提前打群众基础了。
他把自己这个看法和姜姨说,姜姨还不信。当过了年,张代表成为矿机一把手的消息传出来,就把姜姨惊了个目瞪口呆。
三八妇女节那天,姜姨去上班,家属小厂开了职工大会,会上就说了矿机有了新的领导班子,对家属工厂提出了新的要求,要求大家改变散漫的工作习惯,抓紧严格纪律,把主要精力放在生产上。
姜姨对这些内容不感兴趣,只是听到像她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不上班不行了,才多少留些心,感叹着好日子没有了。
散会之后,她才从工友们的议论里,知道新的革委会主任,就是张代表。
姜姨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家的。回家以后就直接去了姚远的屋里,看姚远半天才说:“大傻,你说你要么就是个傻子不开窍,这一开窍,一下就变料事如神的诸葛亮。你这是要吓死姜姨呀!你不是有啥东西附体了吧?”
姚远就弄出一副委屈的表情来说:“姜姨,我都给你,说好多回了。我本来就不傻!就是说话,多了,不利落,你咋就不信呢?”
姜姨是彻底糊涂了。这个大傻,他过去到底傻不傻呢?
姚远就嘱咐她说:“姜姨,这个话题,以后不要说,也不要,跟别人说,我不傻。”
姜姨就问:“为啥呀?”
姚远诡异地一笑,指了指东边张顺才家的方向,姜姨就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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