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相公一捂额头,扭过头去不看眼前正处于暴躁期的男人,他娘子笑眯眯地转头,冲身边的女使道:“阿飞又送来了不少糟白鱼,正好让你尝尝鲜,你也有一阵子没吃过了,我记得,你平生最爱鱼,鱼中最喜欢的便是清蒸糟白鱼。”
白云生怔了怔,随手搁下茶杯,取了筷子,挑了一口鱼肉慢慢咀嚼,他依旧是面无表情,并无表现出喜悦或者悲伤。
他自幼便爱鱼,最爱的是淮扬的糟白鱼,只是糟白鱼的做法并不算简单,秘方也不是寻常人能知道的,京城也不是没有人会,却做不出那种绝妙的滋味。
因此,他能一饱口福的机会,总是很少很少。
就是在他和詹玉的关系不咸不淡的那些年,那位只要出差去淮扬,就总不免去有着百年历史的鱼铺子,选做好的糟白鱼,用冰盒装好,千里迢迢地带回来。
想他一介贵公子,回京的时候不带金,不带银,却带了几盒子糟白鱼,让旁人看见,还不知道会说什么闲话。
白云生忽而一笑:“詹玉那混蛋,在京城里从不受别人的孝敬,古板的让人头痛,唯独就是有人送他糟白鱼,他到不肯推辞。”这其实是好事儿,水至清则无鱼,詹玉能顺风顺水地当了这么多年的官儿,有这点儿小弱点,恐怕也给他加分不少。
瞧着白云生忽然笑得温柔,吕家的那位娘子心里却酸了酸,即使吃这般美食,这孩子怕是一样味如嚼蜡。
气氛不由凝滞。
白云生细嚼慢咽地吃完一盘鱼,才擦了擦嘴,冲吕夷简道:“吕相公,我要面圣。”
吕夷简一怔:“官家下令,不许你出入禁宫,官家的话,老朽可不敢不听,你老实一点儿,别胡闹了。”
白云生惹出大祸,弄得太后见到他就恨不得掐死他,还能活蹦乱跳的,没受到半点儿实质性的惩罚,已经是官家仁慈,岂能得寸进尺?
“哎。”看着白云生坐在那儿,一言不发,吕夷简心里也不落忍,何况,他不敢把这孩子逼急了,生怕他做出不理智的事儿,这孩子倒霉他不在乎,可白云生的娘亲,他却要心里存上有几分恭敬。
刚想说什么,就听他娘子笑道:“不就是面圣,没什么,我今儿正好想去看看皇后,顺便把这十盒儿糟白鱼送进宫,云生就和我一起去,算是我带着晚辈进宫玩,太后总要给我几分颜面。”
吕夷简是先帝的托孤重臣,便是太后,也不好不给他娘子面子。
“你要把这些送宫里去?为何?”吕相公诧异地扬眉,他家娘子虽然不是个小气的,但也不大喜欢奉承宫里那些女人。
吕家娘子笑道:“我前阵子进宫,皇后跟我说,官家想吃糟白鱼,你也知道,以咱们官家的脾气,怎么可能向地方要这些食物吃,皇后听说你是寿州人,便想着咱们家大约是有糟白鱼的,娘娘既然都开了口,咱们家又不缺这么点儿东西,我怎能不送进去?”
吕夷简一笑:“是该送,不过,送两盒子就是,剩下的给咱们云生留下,等他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做给他吃。”
他家娘子不由惊笑:“看你说的,难不成家里还缺了云生几条鱼。”
白云生的眉眼也舒展开来,不似刚才那般抑郁,挑了挑眉,摇头道:“娘子,吕相公不是为了让我吃鱼,他是担心官家心里不舒坦——连官家都吃不上的鱼,你们吕家一送,就送出去十份儿,换了我,非得气死不可。”
说着,便摇头,“要我说,相公也太小心,换了别人就罢了,咱们官家那个面团性子,哪里会那般小心眼儿?”他说这话,到带了些许轻嘲,不全是褒奖。显然对官家那让天下文臣尊敬的脾性,不大看得上眼。
吕夷简叹了口气,蹙眉:“官家毕竟是官家,我们做臣子的,总要想方设法地避免让官家心里不舒服,这才是为臣之道。罢了,你要想去,便去吧,就说老朽病重,想让你帮我向官家讨一人参,补补身子。”
其实,吕相公要是知道,这白云生进宫究竟是为了什么,说不定他就不会蹚这一池浑水,只是白云生胡闹惯了,不说是他,就是庞家和襄阳王,也只当他是个冲动易怒,不知事的年轻人,进宫大约也只是想让官家给他个说法,追究詹玉之死。
别看白云生在京城有着偌大的名头,一直是飞扬跋扈,颇有些睥睨众生的风采,但他一向不靠谱,若非有詹玉一直跟他后面给他善后,就他闯祸的本事,名声恐怕比庞元英还要臭得多。
一个只在市井厮混,身边有一个正经人的年轻男子,没有人会真正把他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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