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拿湿毛巾擦擦手,竟然从佛堂的菱格柜里拿出一个干果盒子,招呼兰疏影过来吃。
兰疏影下意识回头看了看佛像,端庄威严,一双眼睛雕得极其有神,不容世人对它有不敬的想法。
咔嚓“呸!”
老太太坐稳蒲团,上下嘴皮子一掀,两片完整的瓜子壳飞向门槛。
佛堂仿佛被分割成两半,受供奉的佛像庄严不容轻视,而老妇旁若无人地嗑瓜子,对比起来,就有多么荒诞有趣。
兰疏影忽然觉得这也是个妙人。
当着菩萨,面不改色,捡了两小时的佛豆
背对菩萨,不顾场合,把藏的零食拿出来,吃得有滋有味,她连糊弄都不想糊弄了,活像是打卡下班的自由人。
“过来坐啊,吃,别客气。”
接下来基本上是老太太的独角戏,依次点评了跟郭子珊同辈的姐妹们。
说到六小姐,兰疏影注意到一闪而过的厌恶,就问了她。
老太太笑得古怪:“傻姑娘诶,你以为我这些年为什么修身养性,嗯?”
“还不是当时多喝了一杯庆功酒,就是那丫头的老子娘帮着配的哼,有我在一天,她就得给我老实趴着!”
兰疏影皱眉:“庆功酒?您的意思是,家主在酒里下毒?”
“嗯,想不到吧?那个狗东西,满嘴的祖宗家法,结果他自己权欲熏心,不拿规矩当回事!他这一身的病就是报应,活该!”
老太太又呸出去两片瓜子壳。
“他啊,不敢让我死,顶多就是不能像从前那么自在地出门。”
兰疏影哦了一声:“所以您才培养弯叔”
“呸,我带出来的人都快让他们嚯嚯完了,我不带他还能怎么着,大家都不出海了?”
老太太看似在气头上,透露了不少东西,其实她情绪始终控制得不错,也是吃准了五小姐只敢听,不敢传。
兰疏影临走问她:“今年的烟火会,还开吗?”
老太太答得干脆:“不开了,年底那场也省了。”
烟火会,通常在海神祭灯会的次日晚上举办,地点在外岛,距离海边不到五里。
也就是说,海岸的封禁至少在九月前都不会解除,甚至可能持续到年底。
老太太忽然说:“你看人的眼神好,要是发现了什么可疑的人,一定要及时上报。”
兰疏影:“什么叫可疑的人?”
“你没见过的生面孔,看起来像外面来的,道士模样的人更要注意。”
兰疏影眼皮一跳:“就像袁家舅舅那种?”
“袁家哼。”
袁道长登岛的事应该不会这么简单地暴露,老太太对那边的厌恶和防备该有原因才对。
她露出回忆的神色。
“袁家舅舅不爱跟我们说话,不过,我记得是去年,他来给大哥授课那阵子,我和瑶瑶去旁听过一节,很有意思等到海神祭过去,他就该来了吧。”
老太太想都没想,不耐烦地说:“谁管他几时来,我看见他那打扮就头疼,让他别往我这边走”
兰疏影以手背抵唇:“咳咳”
老太太这一会已经吃够了,擦擦手,又拎起自己吃斋念佛的虔诚人设,理直气壮补了一句:“他修道,我信佛,别让他的真君冲突了我的佛菩萨。”
“对了,珊珊,你没事多往海神庙走走,你姑姑最近精力不济,出了几回错,今年的海神祭你去帮帮她。”
“姑祖母”
兰疏影不想揽这个活,推脱的话还没开口,老太太板着脸说:
“叫唤什么都没用,我真纳闷了,咱们家是个什么吃人的地方,让你成天急着往外跳?”
兰疏影笑了笑:“我是怕表现得太好,到时候您舍不得放我出去长见识。”
“不出去就对了,外面没什么好的!家里随便开个库就是历史博物馆,外边哪个季的新鲜东西也不缺你一份,你还要长什么见识?”
兰疏影心想,那么多好东西,最后还不是葬身大海。
老太太对她很见真心,可这片心意是给郭子珊的。她就借着这个身份,探探底。
她温声道:“家里确实什么都不缺,可是积蓄从来不嫌少,我觉得吧,守着宝藏不耽误咱们去拿外面的金子。”
“我们在海上优势那么大,为什么不能广开商路,让竞争失败的子孙出去搏一把呢”
老太太冷笑:“听出来了,有人想当活菩萨,是不是?傻姑娘,隐雾岛才是郭家的根,这是死都丢不掉的东西!现在是你自己不想争,你那些姐妹们可不是这么想的。”
兰疏影垂眸思索,老太太说的不是“死都不能丢”,而是“死都丢不掉”。
不是她抠字眼,而是这两句话本身就有很大区别,听起来就好像隐雾岛不是这个黑色家族的庇护所,而是某种甩不开的诅咒。
她踱回老太太身边耳语道。
“两个天赋出众的人可以共同打理一个岛,如果有更多优秀的人,应该能为家族做更多有价值的事一个锅不够大家吃,外面却有大片空缺,就等着起炉灶呢。”
老太太听了没生气,怪笑几声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说过差不多的话,要是你也活到我这个岁数,就什么都明白了。”
她在兰疏影胳膊上轻轻拧了一下,不再给她发问的机会。
“规矩就是规矩,刚才这种话,以后别再让人听见。行了,去看你姑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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