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文龙在东江的胡作非为早已激起中外义愤,有识者都预感他如此怙恶不逡,必定没有好下场。
如朝鲜人李景稷因为毛文龙屡屡欺罔朝廷,“常言毛必不得其死”。
毛文龙帐下中军陈继盛每每劝谏毛文龙的不法行为,每每感慨道:“总爷左右之人,多行不义,为总爷之累,诚可痛心”。(《续杂录》)
崇祯初弹章累累,却始终无法动摇毛文龙,这主要是因为毛文龙“握重兵居海岛中,莫能制也”。
由于明廷的势力根本无法深入东江镇,面对着国家安全潜在的威胁,明廷君臣无不深以为忧,却一时奈何毛文龙不得,所以明廷始终抱以忍耐、包容而又略带责求的态度,想要逐渐地控驭这不受节制的海外军镇。
崇祯元年四月,崇祯诏旨起用袁崇焕为蓟辽督师。
崇祯元年七月,袁崇焕进京面圣,当时“朝议忧毛文龙难驭”(《崇祯实录》卷1)
辅臣九卿科道无不以为虑,袁崇焕说“徐图之”。
平台召对,袁崇焕提出五年复辽的构想,内阁辅臣钱龙锡亲自来到袁崇焕寓所洽谈方略。
钱龙锡问:“子方略宜何如”。
袁崇焕答:“不外东江、宁两路进兵尔”。
钱龙锡又问:“舍宁实地而问海道,何也?”
袁崇焕对曰:“譬如弈然,局有四子,东江其一也。可,则用之;不可,则有以处之”。(《曝书亭集》卷64)
谈及如何处置毛文龙,“屏去左右,低徊再四”
袁崇焕说“入其军,斩其帅,如古人作手,臣饶为也”。(《蓟辽督师袁崇焕题本》)
可以说,入军斩帅的计谋己经在袁崇焕心中形成。
袁崇焕出关后,致力于大规模地清理整顿关宁兵马,实现他对崇祯缩兵就饷的承诺,并无暇整治毛文龙。
他把清核东江军饷的重任暂且放由兵、户部和登莱抚院去处置。
九月,登莱巡抚孙国桢因包庇毛文龙擅自拥兵入登莱事,被言官劾罢,袁崇焕疏请停推登莱巡抚,登莱军镇改为协镇,以为东江应援,这是袁崇焕统一陆地战场和海上战场事权的开端。
到崇祯元年底,关宁兵马基本清理完成,他开始将整治东江镇的计划付诸实施,用斩帅后他的话说“自去年十二月臣计已定,文龙有死无生矣”。
崇祯元年十二月底,袁崇焕上东江策画一疏,请改东江运道从山海关起运,在觉华岛换舟运,海船需经督师衙门挂号方许出海,严登莱海禁,并置东江饷司以核查钱粮:
“东江所以设镇者,为奴贼也,辽土也。为文龙者,宜日远登,日近宁,两军及蚤相见,则牵制而犄角俱成。
以臣愚见,不若仍登莱之海禁,令登协严查,而东江钱粮器用俱从关门起运,至觉华岛登舟。臣岂不知登莱近于觉华,然臣不日复右屯,将渐以东。
今水兵口面,络择海面,直顶及旅顺,以尽舟师之用,文龙何不就辽岸为基,镇江一带尽可生活,老营既定,舟师挨次,而前与觉华之舟师接信,则辽地未复,而辽海全通,樯帆如织,夷必骇目惊心,即未必全神以注宁,得不分力而防,牵制情形,离此便假。
一镇之钱粮,向听文龙自便,而不设文官稽査,非祖制文职钱粮、武职兵马之意。他日销算时,甚为镇臣不便。仍为东江设一饷司,每岁数十万之出入,不少,俟东平,另议存撤,即运粮料俱由静海、滦乐以及觉华,必经臣衙门挂号,始许往东。
自兹一禁,不许一船私自往来,即往东官船,不许泊近南岸,登莱自协营水兵之外,不许一舟出海,违者不拘官船、民船,俱以贼论。
如此,海之北虽兵戈未偃,而南岸已觉其肃清,东江之师昔无用而今有用,昔远用而今近用,昔虚用而今实用,昔为关宁作牵制,今则与关宁合力,于是海若不惊,而东人休息,大功以成,一举而诸利备。
臣葛荛之忠,未卜有当于大计否?伏乞睿览,敕下该部议覆。
如果臣言不谬,申严海禁,为东江置一饷司,以便稽查转运,可咛毛文龙来与臣酌定官职、兵马、钱粮及进取事宜,臣俱未敢擅便”。(《度支奏议》新饷司卷4《题覆东江改运道设饷司疏》)
崇祯的旨意是“毛文龙孤军海外,向苦接济不前,卿既悉心筹画,励志灭奴,从此料理步步向东,文龙照应步步向西,进取方规,面加商议,果确有胜着,朕何靳百万之饷。文龙但矢图实效,勿顾浮言。
卿亦宜推诚共济,务收成绩。登莱申严海禁及设饷司转运,该部速行酌妥具覆”。
兵部题覆海禁事,奉圣旨“着山东抚臣行登莱道臣严加禁约,除旧日开洋者验明放回,以后一切市贩船只不许私通,违者按法治罪”。
改运道之事,户部咨山东抚院、天津部院后题覆“合如督师议将津运粮料俱由静海、滦乐以及觉华,俟督师与新设东江饷司面酌,如何挂号,如何转运,以为定规。
目下运价姑照题定数目给发,津门将粮料径解觉华,听督师酌定,交卸远近,仍将运价增减之数,咨會臣部以便销算可也”。
袁崇焕建议让户部陕西司主事宋献加升户部山东清吏司署郎中事,专管东江饷司事务,暂且驻扎觉华岛。
崇祯一一依允。
东江海运原由天津、登莱候风发送,较为便利。改运道于觉华岛之后,东江的钱粮、器械俱由山海关运至觉华岛转舟运,天津的粮米也由静海、滦乐运至觉华岛。
在觉华岛登舟后,沿着辽东半岛海岸线,经过南信口、北信口、双岛,到达中转站旅顺,再沿着登莱运道驶向皮岛诸岛。
这条北岸的觉华运道比南岸的登莱运道费力得多,并不是理想的运道,问题主要出在觉华至旅顺这一运道西段。
与从登莱到旅顺相比,从觉华岛到旅顺运途迂远,因而所需运价更多。而且海路更加艰险,据朝鲜使臣称,从旅顺口绕过铁山嘴,向北行至觉华、宁远,“所经水路,风涛倍险,利涉难期”,“所经铁山嘴一带,巨浪接天,绝无岛屿,多藏暗礁,险恶无比”,“自石多山至宁远卫,海路四千余也,由海路而往,有往无还十常二三也”。(《朝鲜李朝仁祖实录》卷20)
此外,风势难候,容易愆期,且沿途没有可泊船的岛屿,因而运期也要更长。
毫无疑问,觉华岛运道对于东江的海运接济是很不利的。
因而,对于改运道一事,朝廷上下多以迂阻为疑虑。
为了配合这个供饷运道,袁崇焕又主张将朝鲜的贡路改由经觉华、宁远登陆,从山海关进京,而不是天启年间的从登州登陆,经过山东平原入京。
东江商业既是军民日常生活所必藉,也是毛文龙等上层将官的利源,登莱申严海禁之后,商船畏法不来,召买不行,物货难通,军民嗷嗷待哺,供应一断,东江真成绝岛,可以说是栏喉一刀。
袁崇焕采取这种非常凶狠的铁腕手段,其目的一方面是要将东沿海的航运权和海防事权掌握于手,另一方面就是通过垄断登津粮米,禁除东江商业,切断东江的经济来源,来迫使毛文龙就范,服从节制。
如他所言“设文臣以监之,然不以道臣,以饷司者,使其将若兵有所利无所疑也;又严海禁以窘之,文龙以张继善横绝旅顺,外人不得入其军,臣改贡道于宁远者,欲籍此为间,所以图之也”。
然而,生性悖傲的毛文龙已经割据一方,他如何会轻易屈从受制,何况又是以如此狠戾的制裁手段?
他咬牙切齿,愤愤不平,因而于三月十三上兵变难弭一疏:
“然各岛兵丁正月早已绝粒,赊借客粮,寻挑野菜度日。
不意三月初七日,见督师尚书策画东江事宜一疏,欲以东江钱粮器用俱从关门起运,至觉华岛登舟,由旅顺以至臣处,而津运粮料亦由靖海以及觉华岛,俱经督师衙门挂号,方许出海。
臣读毕,愁烦慷慨,计无所出,忽闻哭声四起,合岛鼎沸,诸将拥进臣署,言兵丁嗷嗷,以至今日,望粮饷到,客商来,有复辽之日,各还故土。
谁知袁督师将登州严禁,不许一船出海,以致客船畏法不来,且山东布政司钱粮及青登莱三府官粮竟无影响,故尔各兵慌忙,云是‘栏喉切我一刀,必定立死,况兼饥饿无飧,不得不苦,不得不哭’。
臣急谕以有粮饷有,毋得轻听谣言,多方慰抚,哭声始得稍息。
至初八,纷纷群聚,竟续宁远揭竿之状。臣怒发上指,请旗责谕各营将官,不能禁约兵哗者,将官立斩。
是日虽得不哗,而人心不一,从此变矣。
至初九日,家丁急报兵聚海边抢船杀人,臣即亲带数十骑,驰至海边,而降丁与辽兵争船,已先血刃相杀,幸得潮来长满。
臣至厉声,而人俱下船,慰以前岛移米分给,复诱之以官粮米随来,男妇万余,跪哭震天,云非我等不忠不义,实是各要逃活性命’。
臣亦怜泣,抚之,独恨降丁无状,立刻查出,为首二名枭示,军中方得稍定。
臣还署自悲,不知几时得米。臣思绝粮兵变亦死,死而不得其法,人犹笑臣无用,臣敢题明海上必不可禁,然后就死于一军之前,庶可代十余万生灵也。
臣观督臣疏中语意,似乎疑臣不受节制,故欲申海禁而通辽海方为合力、为有用,臣感督臣爱国之忠,而画东江之事未妥也,节制东镇之法固善,而接济饥军之着未便也。
夫臣为辽官,分为督臣下属,不待督臣之图谋也,而关宁、东江原是一家一事,督臣与臣安是一身一心,指示自然追逐,法令自然遵行,何在粮饷、船只经由挂号为合力也?
船从关门至觉华岛,由旅顺,督臣言似容易,独不知登州至旅顺,止用西南风,或西风半日,便可早到。
数年往来如织,臣犹以为迟。
若关门至旅顺,道路湾曲,候风不等。关门必得正西风,两日从牛头河、大沙河至长山等,又要西南风,半日方至觉华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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