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放心,在花费重金的情况下,店家配合我烧了三具尸体。撒在了芦苇丛中,也叮嘱过,如有人追问,就说不知。毕竟我赠与他们的钱财可以买下至少两座相同的梅庄。另外,我在刀客的身上发现了发现了一颗极为名贵的夜明珠,想来是要赠与吴大先生的贺礼,或是收的酬金,我借花献佛,将它略微装饰之后,送给了吴大先生。后来的一整夜,店家都没有回酒家睡觉,而是躲在自己的蓬船中辗转难寐,整个酒家只有我一个人,我以为江湖很温暖,可那一天我真正理解了残酷。还好我的功夫足以应对绝大部分的江南豪杰。湖风很大,很快吹干净了楼下的血腥味。一个人若是杀了人,他必然不能长久的平静下去,夜难寐。”
第十日秋水连天湖中来客
“这一天故事很短,因为这一天天气很好,秋风散尽,白云如雪,湖面如镜,将山丘,草木,房舍和云朵都装在里面,远处若有若无的白帆依旧很繁忙,近处的柳树和白鹭相映成双,人们不理解这样的天气,有人为何活的那么匆忙,门外的景色足以消费他们一生的时光,可是有人就忙碌在景色之中,任由别人观赏。店家就是这样一个人,梅庄没有大户,所有人都有自己该做的事而日复一日周而复始的去填饱肚子,哺养小孩,没人认为他们过得不快乐,他们就是普通的渔夫,农人,他们是世界最底层的一群人,可是他们很快乐,让人意想不到的快乐,那些快乐不是来自于名利,金钱,风景和不劳而获,他们来自于不了解这个世界,却熟透了他们自己的世界。所以他们很快乐,他们也是有尊严的,江湖人不懂,等到懂的时候便会义无反顾的离开江湖。只要没人打扰他们,只要男耕女织,男人劈柴担水,女人洗衣做饭,男人圈养牲畜,女人哺喂孩子,只要三餐微饱,偶有鱼肉,就是最大的快乐。可是这一天,就有人来打扰他们了,上午,阳光明媚,群莺乱飞,来了一艘较大的渔船,长五丈,宽一丈,两层高约一丈五,船头约五尺,是一艘白帆船,造船的木料很是结实,船头钉有铁皮,桅杆上帆没有升起来,只挂有一面黑色旗子,中间绣了三把血红色交叉的刀,梅庄人人见之都面无人色,他们知道这是太湖最残忍的悍匪谢家三兄弟的船,他们烧杀掳掠,无恶不作,却从来没有来过梅庄,因为他们只抢湖中富商和吴中地区富商的往来货物,他们从来不抢穷人,但是也未必对穷人很好,但凡有渔船接近他们大本营太湖西山岛,甚至是太湖七十二峰的任意一个分舵时候,都会被他们打骂一通,然后赶走,却从不杀穷人。太湖上和沿岸所有的百姓都对他们惧若鬼神,没人愿意碰到,也没人愿意招惹。可他们来了,梅庄所有人都惊若寒蝉,纷纷攘攘的跑回家中,紧闭大门,在里面窥望和祈祷。我知道,他们不是为梅庄而来,甚至也不是为我而来。他们是为了摘星怪而来,想来那一箱宝物必是摘星怪从太湖中偷得,用去做吴大先生的贺礼,吴大先生早年对他有过救命之恩,这些年但凡有机会,他都会想方设法去报答,可是吴大先生总是不愿接受,他很苦恼,此次听说太湖谢家抢了一位府上从海上带回来的深海紫珊瑚,价值连城,所以浮木渡水,潜伏在西山岛外围的水中三天三夜,终于逮到机会偷了出来,欲将之献给吴大先生。谢家三兄弟发现时,已经是七日之后了,三人分散在太湖四面追寻,今日得到线索,来到了梅庄。这次来的是谢老三,江湖传言,三兄弟中老大擅于排兵布阵,尤善水战。老二心思细腻,善于计谋,每次劫道都是出于他的安排,判断,时机和退路安排得妥妥当当。而老三,武功最高,心计最少,为人直来直往,很是坦荡豪气,每逢大战总是冲锋最前,非常鼓舞士气。谢老三长得并不像悍匪,至少和大家描述的悍匪模样天壤之别,他很是清秀,一副三十多岁儒家公子的模样,甚至穿了一身灰白色长衫,右手摇着一般折伞,左手拿着把入鞘的宝刀,刀柄用金线缠绕,刀鞘雕工精致,很是考究,没有人能想象这样一副打扮的人竟然是一个只会舞刀弄剑,挥金如土的莽汉。不过他应该很有女人缘,女人都喜欢他的金钱,相貌,豪气和武功。他看起来并不是一个让人讨厌的人。船靠岸了,除了舵手和撑船者三人待在船上外,剩下的五人紧随着谢老三走了下来,快步走进酒家,他让副手向店家描述了箱子的样子,并问询了去向。听店家说起了持箱子的人的模样,立即安排下属飞鸽传书谢老大,和谢老二,说箱子被摘星怪所盗,往苏州而去,此刻应该已经到了苏州。让他们安排眼线,四处追踪。然后坐在靠近中间的位置上喝酒,他喝酒,大家都有酒喝,连船上的人也有。”
“不多时,他已注意到我,和我手中的剑。满脸狐疑,轻轻一跃,重重的落在我的身前三尺左右的位置,木楼为之一震,连水壶中的水都迸了出来,可是桌子木椅都一动不动,这一身刚硬的内功着实非同小可,他似乎是想在我面前立威,想探寻我的功底,我没有动,随手往窗外一挥,用公子所创的三重掌,在湖中一连激起了三层波浪,谢老三看了我的功夫,知自己相去甚远,也由衷服气,便抱拳作揖道:‘唐家功夫果然名不虚传,敢问阁下是唐家哪位高贤?’‘谢三爷名震江南,竟也知我唐家,我并非唐家宗亲,是川东唐木公子的家奴,唐佣。’谢老三为之一震,惊叹道:‘唐家功夫果然天下第一,唐木果然是天下第一高手,连手下的家奴都有纵横江湖之能,在下失敬了,失敬了。’‘公子严重了,在下的微末之技比起我家公子哪及万一,江南名士众多,高手无数,晚辈哪敢冒犯。在下所学不精,在谢三爷面前献丑了。’谢老三见我谦卑,对我满是好感:‘唐佣兄弟不必过谦,来到太湖,也不只会我三兄弟一声,要不是在下今日凑巧碰见,传出江湖,岂不是说我谢家怠慢贵客之嫌。今日无论如何,还请唐佣兄弟上我西山岛做客,我三兄弟略尽地主之谊。’回首对楼下副手说:‘快通知大爷,二爷。有唐家贵客来访,让他们赶回西山岛,大开宴席,迎接贵客。’副手应声而去,不一时但见船上飞走两只白鸽。我虽挺喜欢这位豪爽的谢三爷,但是不太情愿去西山贼窝,毕竟江湖上三兄弟名声并不好。只好推脱道:‘不才晚辈还要在八月十四之前赶往苏州,参加吴大先生的五十大寿,以后有机缘,定当到府上叨扰。特此告歉。’谢三爷立马上前说道:‘兄弟有所不知,我的西山岛距离苏州不过半日水路,且言今日八月初七,尚有许多时日。且上我岛上小住几日,八月十三我兄弟定安排船只送兄弟去苏州。如何?’‘这……’谢老三从不给人拒绝的机会,立马说到:‘唐佣兄弟,你这再拒绝我就是瞧不上我三兄弟了?虽说我三兄弟是劫匪,但是也只劫为富不仁的商人,从不取老百姓一分一毫,也不伤江湖朋友一分一毫,也算是太湖上的好汉。你这不去,他日我兄弟三人若有幸见到唐木公子或唐老太娘可就要告你小状,说你小器了哈。’谢老三半开玩笑的说着,一只手搭着我的肩膀,笑着说:‘兄弟快去收拾行李,待会让我大哥二哥等久了我又要挨骂,说是怠慢了贵客。’我实在不好拒绝,只好应承下来,跟他们上船,往西山岛去了。”
西山岛
“船开得并不慢,可西山岛却很远,从八月初七傍晚开船,直到八月初八早上才到西山岛,西山岛别称洞庭西山,南北二十余里,东西将近三十余里。岛上犹如世外桃源,有良田万顷,有集镇村郭彼此相邻,人烟稠密,生活富足。长期听江湖人绘声绘色的描述,我原本以为这里只有一帮亡命之徒,可谁曾想,这里自成一国,悍匪对岛上的原住民毫发不伤,还吸引他们入伙,一方面维护治安,另一方面保卫安全,很多外来的匪徒都在此成家立业,他们也种田,也打渔,也有妻子和孩子,他们生活很富足,许多人与世无争,一辈子没有离开过西山岛,他们是幸福的。有专门的船队往来苏州湖州无锡地区,购买货物,在岛上经销,但是他们从不带外人来岛上,他们的货物也很便宜;船队也收购岛上的物品丝绸和粮食贩卖出去,获得很高的价钱。而他们抢劫,只是为了维护他们心中的公平。他们不让其他人靠近太湖七十二峰,只是想让江湖传说这个地方的可怕,没人愿意来侵扰。”
“岛四面都是平地,中间有几座小山,西山最高,号称太湖七十二峰之首,山间树木繁茂,品类繁多,鸟语花香,莺飞燕舞。上山的路有五六尺宽,全由石灰岩打造的阶梯。一路上多有闲亭画阁,多有山阴小道,山上有泉,自成小溪,水生潺潺,将至山顶的地方,有很大一块平地,泉水从东边的小池子中源源不断的流出来,西边有许多似乎寻常百姓居住的房屋,但是错落有致,看似杂乱,却似乎别有乾坤,屋屋相错,首尾两端,似乎两根长蛇缠绕在一起,时刻准备着撕咬。中间广阔的平地甚是豪华,却不像是南方的庄园那般精致雕琢,仿佛就是北方的大开大合,石阶尽头,是一块长二十丈,宽十五丈的广场,广场中央是一块方圆十丈的圆形演武台,上面布满高低错落的石柱子,四周是水池,池中是高低大小完全相同的石柱子,每一根与距离最近的几根柱子之间距离相等,最边缘是黑色鹅卵石铺成的小径,小径两边三尺种满各种奇异的花草,虽是仲秋,也有许多花开得正艳,赤橙黄绿青蓝紫甚至还有黑色的花朵,草,大部分是名贵的兰草。过了广场是一幢颇有气势的门楼,楼高五丈,三层,红墙绿瓦,圆木为栋,雕龙为椽,分外惹人双眼,门,是上好的柏木做成,镶了铁皮和铜锭。大门两边圆木很大,足有一人抱,篆有一副对联。‘碧波万顷,上下七十二峰,峰峰神武,有七十二英豪;往事千年,左右百二十岁,岁岁周天,共百二十乾坤。’进门是一个硕大的院子,中央几棵百年杉木,皮若刀录,四周有梧桐,青松,和绿榕。有几方石桌石凳,有小径相互勾连,种的是一些常见名贵花草,洛阳的牡丹,淮北的梅花,夜昙花,兰花,木棉花,也有上好的菊,和开的正盛的桂。四周是厢房,厢房外是长廊,通向正中的大殿,高八丈,长宽各二十丈,正中央的是议事厅,左边是谢老大的会事厅,右边是老二老三的会事厅,后面是秘事厅,里面有江南各大家的各种秘密,并设有密道,直通山下,里面藏有各种宝藏。出了大殿往后,是三兄弟各自的院子,住着各自的家人,奴婢和下人。谢三爷领我走进大殿,大爷和二爷带着一帮心腹很是恭敬的站在门口迎接,老大长相很是俊朗神武,颇有大将之风,一身名贵的丝绸,青山冠带,潇洒飘逸,一看就是豪爽之客。二爷皮肤黢黑,身材魁梧,浓眉,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仿佛一眼就能将人看透,一身粗麻布衣服,鞋子也很旧,若不是事先有所耳闻,谁也想象不到一位如此长相的人竟然是心思缜密,计谋百出,算无遗策的太湖谢二爷。我上前作揖道:‘承蒙三爷相邀,晚辈有幸一睹大爷,二爷和三爷的风采,晚辈之幸也,今大爷二爷重礼相迎,三爷一路相伴,晚辈何德何能,实在是诚惶诚恐。’大爷哈哈大笑:‘唐兄弟这般客气,足以说明,木公子不但武功天下第一,学识,礼仪也是天下第一呀。今唐兄弟不远万里,作客太湖,我兄弟如此怠慢,在这里向唐兄弟你赔罪了。今天,唐兄弟能来我西山岛,足以说明,我区区小岛蓬荜生辉,唐兄弟不在意江湖传言,今日作客太湖,我兄弟三人必定要尽地主之谊,来,唐兄弟,里面请,请上座。’‘不不不,谢大爷严重了,小生不过江湖晚辈,这么多前辈英豪在此,我怎能上座,还是众位英豪上座。’二爷这时发话了,说道:‘唐兄弟江湖英杰,理应上座,再推辞的话,就是看不起我等劫匪出身了?’‘谢家众位豪杰乃江湖快意恩仇的典范,盗亦有道,匪亦有所为而有所不为,实乃江湖人人钦佩之人,晚辈佩服得紧,只是晚生在各位前辈跟前,确实资历尚浅,怎能做上座,折煞晚辈了。’谢三爷上前一把拽着我,走了进去:‘唐兄弟远来是客,我等招待不周,唐兄弟不加怪罪已然是给我等面子了,理应上座。’言罢将我拉到左边第一个椅子上,大厅很大,左右两边哥两排桌椅,老大坐在正中央上的虎皮椅子上,我坐在左首。右首是二爷,往下是三爷和众位太湖英杰。”
“不多时,一股清香悠悠的飘散开来,几个姿色颇为不错的奴婢盛着上好的碧螺春端了上来,谢老大说道:‘唐兄弟,这是今年最好的一季碧螺春,世上绝无仅有,清香扑鼻,泉水甘冽,绵绵柔柔,很是难得,快快品尝下我太湖精魄。’‘那晚辈恭敬不如从命,就不客气了’,茶很柔和,仿佛初春采茶的少女的头发轻柔地拂过我的鼻梁,一股淡淡的清香沿着鼻子进入肺腑,直通下腹,使人全身飘飘欲仙,再从脊柱直冲到大脑,瞬间有了白日飞升之感。含在口中,仿佛亲吻着茶女洁白细腻而又馨香的肌肤,让人感觉牵过仙子的手,款款的走在云中,隐隐约约被仙子吸吮着脖子,胸膛和下腹,被她亲吻过每一寸皮肤。人瞬间变得敏感起来,有些思慕,有些娇羞,也有些忍耐不住。品着茶,仿佛失明又失聪了,人只有了触觉和嗅觉,连味觉都丧失不见了。茶,就像是自己的妻子从后面抱住自己,在这样的秋天的上午,为自己披一件丝滑柔软的风衣,转过身,将胸脯贴在我的身上,将舌头融化的我的嘴里,我只想轻轻的怀抱着,不让她离开,不让这种感觉离开,也不想粗鲁的将她推倒,拼命的占有,她太过温婉,太过娇弱,却意味深长,让人情不自禁,又异常理智。茶喝过了,好茶,是世上最好的茶,恰到好处的美感。两盏茶后,大家开始攀谈,谢老大询问道:‘唐佣兄弟此番来江南所为何事?不会单单只是为吴大先生贺寿吧?据在下所知,唐家跟苏州吴家素无往来呀!’我万万没想到谢老大快人快语,竟是如此直接,勉强答道:‘晚辈奉主人木公子之命,游历江湖,找机会结识江湖豪杰,此番恰好途经江南,半月前,在庐州地界为江匪偷袭,伤了左臂,于是来太湖岸梅庄修养,有幸遇见众多江南豪杰,幸得吴二爷相邀,于八月十四去吴府作客,今又得谢三爷相邀,有幸来西山岛见三位岛主,实乃三生有幸,荣幸之至。’谢二爷心思缜密,已看出我有难言之隐,于是圆场道:‘素闻木公子足不出川,谢绝访客,真乃世外高人,我辈想是无缘拜见了,不过,今日能见到唐佣兄弟,也算是了却人生一大憾事。江湖传言木公子武功已达化境,非仙人不能敌也,唐佣兄弟乃木公子身边红人,想必也是武功惊人吧?今,无论如何也要请露一手,让我等开开眼界。’我已听出来言不善,想试试唐家的水,只好抱拳回道:‘晚生微末之技,不敢在诸位前辈面前贻笑大方。’这时老实的谢三爷连忙起身说道:‘大哥,二哥,我可是真正见识过唐佣兄弟的功夫的,一掌激起三层浪,一重高过一重。我见识浅陋,真是闻所未闻啊。’谢老二闻言更是耐不住,说道:‘那唐佣兄弟就更得露一手,让我辈长长见识了’我实在拗不过谢家三兄弟,当时心想,我自己倒无所谓,但是不能给公子丢人,只见两丈外的案台上由近到远放置三盏油灯,三盏灯成一线,于是我暗暗运功一掌拍出,首先最远的第三盏灯灭,前两盏灯分毫未动。片刻后第二盏灯灭,第一盏灯未动分毫,再过片刻,第三盏灯灭。霎时间大殿里一片惊呼,谢老大起身赞叹不已,说道:‘唐家功夫果然天下第一,一掌连发三重功力,了不得,了不得。’我心里自豪不已,但是面色依然平静的说道:‘微末之技,让诸位前辈见笑了,此掌乃木公子初到川东时,见天上飞过七只大雁,偶有灵感,一掌拍出,七只大雁相继落地。晚辈天资愚钝,苦练八年,也只能有三重掌风。真是贻笑大方之家了,还望诸位前辈莫怪。’此言一出,殿上诸位豪杰更是目瞪口呆,闻所未闻,仿佛听见上古之神魔,地狱之鬼魅般,再也无法言语。”
“从大殿出来后,谢三爷带我上了西山顶,只见到整片山坡的茶树,有三棵更是苍翠古朴,听谢三爷介绍,原来是本地茶王,早上喝的上好碧螺春便是采至于这三根古树,秋雾霭霭,微风扑面,一股清新茶香从四面八方喷涌而来,仿佛径直扑到我的怀里,缠绕着我的脖子,轻轻的游动着,我感觉茶姑娘又来到了我的面前,我不是诗人,我不能解开衣襟,与她开怀畅饮,吟风弄月;我不是农夫,不会将手一般的花锄脱去她干净的鞋,抚摸着她的脚心;我也不是居住在这里的人,不懂牵云引雾,带着万千豪情,将她带进自家庭院,为她斟一杯热茶,说一整夜的情话。我只是个客人,从四面八方来,到四面八方去,有时,只能静静的看着她如水的眼睛打湿我的额头,从我身边款款的走过,我回头看她时,她也会回头,却仅此而已,她走进我的周围,最后还是离开了。从西山顶,可以眺望三面太湖和一面村郭田园。仲秋,水稻快熟了,带着浅绿的微黄色稻田延伸到十里开外,夹杂着绿茵树影和村镇,山太高,看不清阡陌中的农人,水太远,白帆和行船仅仅沧海一粟,或如白浪,或如尘沙,如此世外桃源,着实能消磨去无数豪客半生时光,让他们胸无大志,娶妻生子,在这湖光山色中变成一粒沙,一坯黄土,一块顽石。午后,在山间凉亭喝一杯清茶,嚼一盘糕点,风带着稻草的气味,显得格外浓重,是呀,许多人一年的忙碌,和一年的期盼,甚至于是生命都在这一段时间里,他们日日将镰刀磨得发亮,将牛喂饱,将自己收拾得很是精简,也将龙王庙的供台填满了瓜果和鱼肉,他们不希望这几天突发变故,大部分的人没有能力去改变那些变故,只能被变故像捏死一只蚂蚁般玩弄着,他们只能祈求,祈求之后,他们是幸福的,有时候,做一个胆怯的人,每一刻都过度紧张,他应该会很充实,等他放下时,或许白发苍苍,或许就已经死亡了。前些日子的大雨已经足够让他们胆战心惊、命悬一线了,此刻他们不能容忍一些微小的变化,哪怕是一片乌云掠过,他们也会心神不宁许久。等待真的好漫长。整个下午的时光我以为只是一场风过,他们却觉得过了一个春秋。我不知道未来的每一件事,他们却和去年一样,做着与明年相同的事情。”
“临近黄昏,阳光才从云朵间露出来,天空是染红的湖水,湖水是染红的天空,水天一色,和风之后,湖面波光粼粼,仿佛亿万五彩宝石闪着光,我以为我们见到的很真实,可一切都在变化,过了很久,我还是一个陌生人。为了欢迎这个陌生人,晚餐很浓重,太湖七十二峰的头领都来了,天已经黑了,大殿里的灯光很足,早上还是空空荡荡的大厅张灯结彩,一张十丈长的桌子就安放在大殿里,两边依次坐着七十二位当家,上首正中央坐着谢老大,左首位置空着,右首位置坐着谢老二。下首正中央空着,应该是我的位置,我向大家施礼之后,由三爷引我就坐下首位。三爷就坐于谢老大左侧。我刚坐下,谢老大一大壶酒便飞了过来,酒尚在空中,只听得谢老大说:‘唐佣兄弟远来是客,理当先饮一杯。’言罢,酒已到面前,十余丈后,力道仍然威猛,可见谢老大功夫走得刚猛路子。我随手一拈,便接住了酒壶。谦卑的说道:‘晚辈自幼受严加约束,滴酒不沾,还望诸位英豪莫要告罪,在此以茶代酒,敬诸位一杯。’言罢轻轻一挥,酒壶缓缓的飞向谢老大,酒壶飞的很慢,却没有丝毫的下坠,直勾勾的出现在谢老大面前,仿佛一位妙龄少女,端着婀娜身姿,款款走来。谢老大身手接住酒,感觉一股强大的力道喷涌而至,不由心神一震,片刻后,有一股力道喷涌而来,不由连同椅子微微退了少许,再过片刻,有一股更加猛烈而棉柔的力量推上前来,谢老大连同上百斤重的乌木椅子后退了三尺有余,着实心里惊恐非常。立马说到:‘既然唐兄弟有禁忌,那我等就不勉强了,那大家举杯,欢迎唐公子来太湖作客。尽了。’饮罢,奴婢们端上来数十只上好的烤羊腿,肉香扑鼻,羊肉烤得很好,皮焦肉细,渗着一层油,在江南,有如此烤肉手法的人不多,至多不超过十个,全都来至漠北。谢家能请到这样的烤肉师傅,足以说明他们不简单,也展现出他们对肉的尊重和至高的要求。他们久居太湖,却不用水产招待客人,他们一定不是江南人,至少他们的心思不是。酒酣肉饱,众位豪杰开始言及摘星怪盗走紫珊瑚的事,其中一位当家起身说道:‘三位大当家,属下奉命一路追踪摘星怪,一路费尽心思,发现他从无锡转道吴淞口,在乘船入苏州,一路走得不是很快,到了苏州直奔吴府而去,属下知道,自从多年前与吴二爷一战之后,我们跟吴家井水不犯河水,于是便在吴府周围布置多名眼线,便回来跟大当家汇报,更奇妙的是,有一位白衣青年公子,一路尾随他,不时跟他拼脚力,不时打斗一番,也不时会保护他,想来真是奇怪。’谢老大略有不忿,说道:‘你做的很好,继续追踪下去,有什么消息和变故立即通知我。’‘诺!’这时,谢老大一道哀怨的目光看向我,四面瞬间都安静了下来,我心中也很忐忑,暗自揣测谢老大是不是有求于自己,自己该如何处理。片刻之后,谢老大低声叹息,说道:‘哎,我等无能,为小贼窃宝,这才是贻笑大方啊,本派小事,让唐佣兄弟见笑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嘛,谢大当家不用介怀,宝物嘛,可以失之复得,人切莫焦虑成疾。’谢老大勉强一笑,回道:‘素闻摘星怪与吴家有旧,想必此宝定是落定吴家,想来,我兄弟居太湖也有十八载,历来想与吴家交好,多次前去拜访,却始终没攀上。此番吴大先生五十大寿,都没有传信邀我兄弟,真是惭愧,我们这帮人还是让江湖人不齿啊。不过既然紫珊瑚是送给吴大先生,我兄弟也不说啥了,权当我兄弟奉上贺礼,此事,我兄弟绝口不提。此番唐佣兄弟前去吴家贺寿,还望不吝口舌,举荐下我兄弟,言及诚意,我兄弟他日再访,也不至于被冷眼相待。’‘承蒙大当家不嫌弃,这个晚辈定当效劳。’言及江湖事,坐上诸位豪杰都对四川唐家充满好奇,却没有妄自探问,毕竟唐家盛名几百年,想来也无人敢妄自揣测。这就是江湖,越神秘越恐惧的江湖。”
天外来客
“深夜在湖心看太湖,实乃别有洞天,傍晚还丛云密布的天空此时竟然万里无云,新月起得早,此时已近中天,星云密布,北斗渐远,太湖波光粼粼,远远依稀可见月光铺满半边湖面,附近没有太多渔火,岛上的村郭都早已入梦,四面八方从陌生渐渐到熟悉起来,夜晚饮了太多茶,此刻全身清香,难以入寐,走在四面八方的黑夜里,想来却如同自己所处在的江湖。一直以来,盲人摸象,如履薄冰,会想起在川东的日子,只要有公子在,他就有了底气和主心骨,他知道公子从不犯错,没有什么可以击败公子,连夫人的死,和老太娘接走了小公子和小姐都没有击垮公子,公子太强大了,曾以为江湖很简单,自己的武功多次被公子夸赞,足以在任何打斗中脱身,执着公子赠与自己的剑,江湖豪杰都不敢对自己下手,可是江湖不只有豪杰,小人物更多,他们追名逐利,有的只是为了生活而活下去,出川后,自己屡次遇险,甚至在庐州地界被江匪所伤,以至于开始怀疑自己,他时常想起公子,若是公子在此会怎么处理,会安排自己做什么,夜还是那样的夜,此刻的公子应该还是在浣针湖畔饮酒,听竹叶声,可能会想起自己,此刻的公子一定很难受。是,到了这种处境,谁能不难受呢?”
“月下幽人独往来,行至半山亭时,只见一个黑影御风而来,踏着树叶,可除了风声却听不到任何声响,此人轻功远比摘星怪高明,约有潇湘公子九分造诣,他怎么来的西山岛,他是人,于是不可能踏着云彩过来,难道一路的防范的小舟都睡着了?不然怎会有船突破西山岛周围的防线,可他就是来了,没人知道他的方法,也不知他是谁,去哪,干什么去?此人轻功略胜我一筹,我也只能能勉强跟上,在后面看见此人,轻功着实了得,基本就是御风而行,却掌握着风的方向,好像最会游泳的人,静静的躺着水中,全身一动不动,仅仅凭借着呼吸调整,就可以漂浮在水面,慢慢的游走。他轻轻一跃,飞过广场上参差的石柱,一个纵身便上了门房,直接落在了大殿顶部的瓦上,没有丝毫的声音,谢家兄弟早已入睡,此刻更是无人能知晓有人造访,我不知此人来历,更不敢妄加出手,只见那人并未在大殿上停留,而是直接跃进了谢老大的院子,我只好落在远处的一间屋子里,盯着院子里的动态,不一时,出去两个丫鬟,非别去向老二老三的院子,约莫一盏茶,老二、老三火急火燎的奔尽了老大的房间,四人私密商谈许久,大约一个时辰后,黑衣人轻轻打开房门,身子一跃,消失在了黑暗中,我知其并无恶意,便没有追踪,而谢家兄弟直到凌晨走出来,他们第一个时辰细声商议,第二个时辰大声争吵,第三个时辰只字未言,然后三兄弟略见落魄和惊慌的走出了房间,老二眉头紧锁,说道:‘那就这样,按老大说的办’”
“翌日,醒来已是午后,四面丫鬟一片慌乱,所有人都神情严峻,行色匆匆,有人似乎伤感,有人似乎在计算,也有人没有将心思放在脸上,只是目光中有些担忧,我已知有重大事情发生,便匆匆吃了些丫鬟送来的糕点,糕点似乎变了味道,显得有些火候未够,难道整个西山岛都这么心急如焚吗?收拾完善后便匆匆去大殿见谢家兄弟,谢家三位兄弟垂头坐在正中堂上,似乎在下一个难以服众的决定,堂下人潮涌动,大殿一片争论和直谏,也有哀求,比昨天人更多了,约有一百多人,太湖七十二峰的各位当家和谢家兄弟的亲信高手都齐聚一堂,明显谢家兄弟的亲信站在一边,而太湖群豪站在另一边,两边人数相差不大,争论异常激烈,见此情形,我只好立于门外静候,听得太湖群豪义愤填膺,一位模样年长德高之人说道:‘谢当家来我太湖近二十年,当初不过百十来人,如今已有数千之众,更兼太湖七十二峰百姓数万人,如此家当,岂能说放下就放下,多年来,若非三位当家武艺高强,又怎能抵挡江匪山贼和外敌入侵,保护这一方太平,这些年树敌江南氏族无数,若谢当家此时举家出走,我太湖七十二峰必遭大难,难道漠北百姓是人,我太湖百姓就不是人吗?还望当家的慎重,莫辜负太湖数万之众一片赤诚啊?’老太爷说得涕泪横流,极为真诚,下面一片认同,齐声祈求三思。这时另一边一位中年英豪也上前说话了:‘人在外,莫忘祖,多年侨居在太湖,今故土罹难,我等势必众志成城,归去为故乡排忧解难,此乃人之常情,再说,我等在太湖许多年,承蒙百姓不弃,诸位豪杰推崇,早已视此地为第二故土,他日太湖有难,我等绝不会袖手旁观,必当尽全力而助之。’殿中各执一词,极为混乱,这时谢老大开口了:‘诸位,诸位,稍安勿躁。且听我一言。’殿中立马安静下来,只听得谢老大说道:‘江湖是非,自有公论,故土蒙难,我等必回。’太湖群豪一片哀嚎,老太爷再度说道:‘当家的,我等非有心阻挠您回漠北,我等都是义气之士,也会抽调得力之士,追随当家的回漠北对抗强敌,我辈的意思就是三位当家两人回漠北,留一人镇守太湖,此乃万全之策也。’殿上诸豪顿时喝彩,深感赞同此意。谢老大黯然回道:‘诸位心思,我等明白。只是此行凶险,纵使我三人归去,也是九死一生,诸位放心,我已致信苏州吴二爷,言明我三兄弟处境,我等走后,由吴二爷统领太湖,诸位好心辅助,必能保百姓安宁,四方太平。’言毕,殿上一片惊呼,老太爷立马上前说道:‘既然此行凶险,那恳请当家的带领太湖所属弟兄转战漠北,我等必将誓死效命,胆敢不服者,我手刃之,望当家的斟酌。’谢老大抬起愁眉紧锁的额头,一双深陷的眼睛环顾四周,说道:‘故乡受难,舅母和表兄被刺身亡,我等归心似箭,漠北事由我等漠北人处之,才算妥当,若盲目牵扯诸位进去,显得我等是胆小如鼠之辈,有失草原人的豪气,纵使复仇,也很难服众,再说我等此次回漠北,定不复回中原矣,或马革裹尸,或守卫故乡,扶植新主人,所以此次远迁,除了老三的五岁幼子送往武当学艺之外,其余人举家北去,要么全家覆没,要么漠北安宁。我兄弟意已决,还望诸位尽力辅佐吴二爷,为太湖百姓守护这难得的安宁,都退下吧。我等即日动身,诸位不用相送和饯行了,若漠北平定,我等还在,诸位来漠北作客,再叙这二十载光阴。谢谢诸位了。’言罢,谢家兄弟进内堂,各自回院子安排收拾了,殿中议论纷纷,都散了。我绕道进内堂,向谢家兄弟辞行,并表示愿意去苏州劝说吴二爷。谢家兄弟欣然同意,满是感激的安排船只送我去苏州。”
“舟出太湖,行入河巷中,船家言此地距苏州有五里水路,沿湖河道密布,宽窄不一,穿梭于桥梁,垂柳与村舍之间,但见黑瓦木楼,精致的江南美女,款款而来,又款款而去。烟柳巷,长弄堂,四面秋风雕画廊,别时容易见实难,想来悲欢穿愁肠,几日垂泪,一片汪洋。一路浅浅的堤岸,一路浣衣的女子,一路是人间,一路在天堂。许久未见如此近人的天空,如此恬静的村舍,和如此多的美人,也许江南真是宁静的,这里的大江大湖,未必就是江湖,这里的氏族酒家,未必就是江湖人。若到江南逢上春,千万和春住,江南似乎永远都是春天,所有人都在来的路上,这里有人,这里没有江湖,至少此刻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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