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河东道,定北城。
今年是大唐陛下李世民登基的第二年,虽说天下初定,可这定北城就不曾消停过。说来也是没法子的事,突厥人、马贼、前朝遗党、再加上私贩盐铁的,定北府兵就杀来杀去,没过得几天清闲日子。放眼天下十六卫、六百折冲府,定北府兵不一定是最能打的,却一定是杀人最多的!
关山正飞雪,烽戍断无烟。今年雪来的太早,秋天仿佛刚到了没几天,一场大风过来,这雪就开始下了。孤零零的定北城矗立在漫天风雪之中,沉默而倔强的守护着大唐最北方。
白茫茫的大地上行来一人一骑,步履蹒跚、走走停停。马已经瘦的不成样子,想必是走了很久的路。人是一个血人,单薄的衣衫被血浸透紧紧贴在身上,每走一步血都会滴落在雪地上,绽开成惊心动魄的梅花,只是满脸血污中的那双眼睛还亮的吓人!
此人体力早已透支,却还在牵马步行,这显然不是公子哥,而是个久历行伍的老兵,战马比人金贵,这道理只有上过战场的人才懂。
看到守城军卒已然抢出城门环绕过来,此人终于不支倒地,在雪地中昏睡过去。战马似乎是通人性,俯身舔着此人的面颊,马鞍上赫然挂着十余个突厥人的首级!
……
此人叫方岩,五天前他和两名兄弟与十余突厥探子在野外山林之中狭路相逢,当即展开了殊死搏斗。两方面的人都是老手,追踪、设伏、陷阱、暗杀、肉搏等等手段无不精通,九死一生后突厥人全数授首,而两名兄弟也壮烈阵亡。
此役方岩身备十余创,伤口全在胸腹四肢处,都是正面迎敌所致。虽说全是皮肉伤,可毕竟流血过多,再加上体力透支,方岩好不容易撑到城门便昏死过去,只模模糊糊记得自己是被抬到桑神医那里的。
醒来时方岩还有些昏昏沉沉,他低头看着浑身被乱七糟包扎住的伤口,不禁一阵苦笑,这桑神医的手艺还是一如既往的糟糕!
索性把包扎伤口的那些布带扯了下来,他自己检查伤口的处理情况。奇怪的是几处比较浅的刀伤已经结痂,开始痊愈了?按说这种伤口至少要五六天才能收口变成这样子!
方岩不由得细细回想当时的情况。
那一仗原本毫无胜算,不是因为突厥人多,而是对方队伍里居然藏着一个萨满!
萨满这种人物只是听老兵们说起过,据说以精神力见长,是非常难缠的角色。若是一队斥候里面有了个萨满,他们在荒野上追踪隐迹的能力简直是噩梦般的存在!
可是怪就怪在这里!当日两队人马一朝面,方岩马上就发现了这萨满的存在,心底当即传来一阵无可抵御的饥饿感,仿佛有个声音不断催促:杀了他!去,杀了他!
……经历了九死一生的搏斗,这种饥饿感终于在阵斩萨满后得到了满足。这种感觉极不寻常,就像干渴多日的荒漠旅人喝到了清泉,饥饿已久的恶鬼吞下了美食,而灵魂深处那催促的声音才终于平静。
现在回想起来很多事情不合情理。
自己从未见过萨满,怎么会一下就把他从人群里认出来?
自己不是没见过血的菜鸟,也不是嗜血如命的杀人狂,为什么当时激动到不能自己?
更奇怪是自己刚刚做的那个梦,梦见自己浑身上下的每个细微处都在变化,重新生长……
或许这些都跟方岩从小练习的冥想术有关。
这冥想术不是什么内功心法,练了多年也没练出什么内家真气,唯一的好处是能够快速回复体力和精神,练到后来方岩几乎不用睡觉了,每天冥想一两个时辰就能神采奕奕。于是他每天午夜就开始苦练拳脚刀法,寒暑不辍,再经过几年的战场实战磨练,方岩的身手已经在定北军中赫赫有名。
方岩现在对身体和精神的控制力已经很强,绝不会莫名其妙的做梦,那么刚才应该是进入了更深层次的冥想状态!
难道说自己的冥想术有了进步,不但能恢复体力精神,还能让刀伤好的更快?方岩大惑不解,为什么杀了一个萨满就能有这么明显的进步?
吞噬!一个念头在脑海中莫名其妙的浮现,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理应如此的味道。
这种念头已经是第二次出现了,第一次是在几天前。方岩从未见过萨满,却一眼就能从人群中把他给找出来,靠的就是这种突然浮现的念头。
一切都是从杀死这个并不强大的萨满开始的,就象灵魂深处还隐藏着一个阴影,它正一点点的剥掉外壳,慢慢显现出原来的样子。
就在方岩沉思的时候,营帐外一阵响动,几个文书军吏走了进来,说折冲府嘉奖的军令已然传了下来,方岩以杀敌之功入前锋团,升作斥候什长。末了还加了一句,说这都是定北都尉苏定方的意思。
大唐府兵须是良家子出身,只有这前锋团是例外,一团三百人个个是刺头,有逃犯、有马贼、有青皮……这些人上了战场便要第一波冲锋,死亡率极高。一仗下来若是运气好没死的,便要拿最多的饷、得最大的功劳。
长此以往,前锋团的这帮丘便成了一群滚刀肉,整日里好勇斗狠、惹是生非,渐渐得了个亡命团的诨号。
亡命团里只有一什斥候,按大唐府兵编制一什是十人,可这什长永远出缺,只有九人,这什长不好当,谁当谁死!原因很简单,斥候这活儿可是炮灰里的炮灰,何况是亡命团里的斥候?
据说这九条汉子都是生冷不忌的混蛋,年纪最大的史老七今年三十四,会打仗、有心眼,当初还曾是个校尉,可坏就坏在他这张嘴上!跟他一拨的老兵该死的早就死了、该升官也都升官了,只有他从校尉降到队正,从队正降到火长,从火长又降到如今的普通府兵,一路往下出溜。降无可降之下,史老七这老杀材越发肆无忌惮,吃喝嫖赌样样不少,没钱了就去当官的家里打秋风,据说连录事参军(军队监察官)的钱都敢借了不还!
方岩是苏定方将军在死人堆里捡回来的,从小在军营里长大,自然知道前锋团是个混蛋扎堆的地方。但是他明白,苏将军一脚把自己踢到这里是想磨砺一番,所以方岩丝毫不觉有什么压力,倒隐隐有了几分期待。
军令如山,方岩当即顶着大雪去亡命团报到。
到了斥候什的营帐外,方岩掸了掸身上的雪,又跺干净了脚底烂泥,挑帘子进了军帐,想不到迎面一股脚丫子的臭味就把他顶了个跟头!屏住呼吸仔细观看,只见一个老兵正精神抖擞的高谈阔论。
难道这厮就是史老七?看起来还挺精神的,跟别人说的不太一样啊!
方岩当然不知道,但凡史老七有精神,必定是浑身的钱早都花光了。所谓财不过夜,史老七若是手里有钱,就是熬夜也要花光。所以正常状态的史老七应该是两眼血丝、神情萎靡,今日这么精神抖擞,想必是近日囊中羞涩,夜里只得老老实实睡觉所致。
一什九人都在,一个不少。方岩出示军令,老兵油子们当即站直了身子,背着手唱名,倒是颇有几分精兵的味道。
这倒不是给方岩面子,只因这帮老兵油子心里清楚,每年冬天都是严苛训练的开始,些天最是难熬!狗日的军法队满营里转悠,就想找几个不长眼的整肃军纪、杀鸡儆猴。所以这时候的他们绝对老实本分,不去触霉头。
点完了卯,史老七这厮果然冒了出来,冲着方岩直咧嘴:“听说你前几天带着俩兄弟放翻了一个小队突厥人,有两下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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