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进被黑色漩涡吸入,这回跟他前世却不一样,那股无可抗御的力量,将他的心神撕裂,又重组,如此反复了数十次,直到他再也忍受不住这番痛楚,才终于失去了全部的意识。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他慢慢苏醒后,心神已回归身体。眼前又是一片深沉的黑暗。感觉似乎躺在一处狭小的地方,空气里面,有种湿闷的气息,耳中也听到阵阵沉闷的吵嚷声。
残魂彻底爆发燃烧之际,那无数散乱的记忆碎片冲入他心魂,经过黑色漩涡的撕扯,这时候已和他心魂全部融合,脑中还一片混乱,正在艰难的梳理着那团乱麻,也没工夫理会外面的吵嚷。
“这身体,本来就是我的?”
周进有些摸不着头脑,直到这时,他才发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这具身体,从出生以来,就存在着他前世的本元印记。
这也就意味着,两个月前,他在死域里面重生,那并非真正的重生,而是复苏,对于前世记忆的复苏。
现在,随着两世记忆的融合,今世这二十多年的人生,便毫无保留的展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四岁父母双亡,和姐姐相依为命,是周茹将他一手拉扯长大。在他十岁那年上,出了场变故,以致神魂遭创,开始日渐衰弱。直到四年前,因为暴怒之下,打伤了人,被追打逃离出了雾村。
他神魂受创后,脑子浑噩,一天本就很少清醒的时候。那时因为逃得太远,自然也就分辨不清回去的路途,于是独自乱找乱转,反而越走越远。后来遇上几个道门修士,见他痴傻,哄骗说送他回家,结果却带他进了死域。
自从进入死域,他的神魂已衰弱至极,周进怀疑也正因如此,前世的记忆才会随之复苏。
周进慢慢从那些记忆里面脱离出来,一面想着,一面就准备坐起。不料刚稍稍抬起些头,便砰地一响,额头撞在了什么东西上。一呆之下,突然间明白过来。
“我被人给埋了?”
这时外面的动静也清晰的传入耳中。那是两个人在哭,一男一女,声音都还稚嫩。
“是三宝和雪儿?”
这两个声音一入耳,脑海中便浮现出一张白白胖胖的圆脸和一张红通通的小脸。
“呜呜……阿进哥,你干嘛要跑回来啊?……你要不回来该多好。他们也找不到你,你就不会给显大头打死啦。呜呜……阿进哥!”
三宝一面嚎啕大哭,一面嘴里还说着话。忽然间又听得嗤啦一声,显是擤了把鼻涕,随后又听他哭着大骂了起来:
“该死的显大头!天打雷劈的显大头!他一辈子也娶不了婆娘,就算能娶上,也娶个天下最丑的婆娘。他的婆娘以后生下儿子没**,女儿……女儿和他一样丑,一样肥。天打雷劈的显大头!……呜呜,阿进哥啊……”
雪儿只是在抽抽搭搭的低声哽咽,一边抽泣,一边嘴里喊着“堂哥”。语气断断续续,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嗓子也哑了。
周进在棺材里听着两人的哭声,感受着他们声音中的悲伤难过,心怀触动,胸口涌起一股暖流,双手抵住了棺材板,就要掀棺而出。
就在这时,忽又听到一个女人尖利的声音响了起来,他动作一停,倒不忙着出去了。
“哭他干什么!那没半点用处的贼囚徒!他四年前屙屎,屙完就走,最后倒要我们给他去擦屁股。跑都跑了,又回来做什么?我们养他,给他吃,给他住,半点儿恩情没落着,到头还得再赔他一副棺材本儿。他要死,怎不直接就死外面去?杀千刀的贼囚徒!”
“这老虔婆!”周进听到这番话,饶是他自以为脾气不算差,心底也不由得腾起了一把火来。
这女人是雪儿的母亲,他的婶娘。
周家在雾村原也是有数的几户富贵人家,但在他四岁那年上,因父母撒手人寰,墙倒众人推,钱财也全被同族瓜分了个精光。
周茹比他大六岁,自从父母亡故,姐弟两人便相依为命。
十多年来,周茹将他从小拉扯大,积劳日久,早已落下了病根,病势日渐沉重,为了看病抓药,最后连老屋也做了抵。
此后一段时间,他们姐弟两人寄人篱下,便暂居在三叔院里。
这件事本就是婶娘强拉硬扯,周茹推辞不过,才勉强住进去。倒没成想,自打他们搬入三叔家,婶娘没几天就露出了本心,隔三差五的就找借口来跟周茹索取银子。
一来在人檐下,周茹也不愿白住别人家的;二来她性子温柔和顺,又是婶娘长辈,也不好开口拒绝。
如此三番五次,抵卖宅院的银钱,不到两个多月间,倒有大半全进了婶娘的手里。后来她眼见再捞不上多少好处了,便又有事没事的当着他们姐弟的面指桑骂槐,成心去给他们气受。
他们姐弟两人只在三叔家待了两个月,就已搬离出去。
至于刚刚婶娘嘴里所谓的“养他,给他吃,给他住”,完全就是空口白牙的胡说八道。
“婶子,你怎么能这么说阿进!”又一个声音响起,嗓音粗沉,充满了不平和气怒。
“二虎也在?”
二虎和三宝是亲兄弟,两人姓“冯”。在雾村里面,冯家一家对他们姐弟最好,他也是从小和二虎三宝兄弟玩到大。
……
此时,周进的坟头前,一个肥肥胖胖的少年抱着墓碑,嚎啕大哭,十五六岁年纪,是三宝。
一旁的雪儿比他稍小一些,坐在地上,粗布旧衣,瘦瘦小小,红通通的小脸上都是泪痕,眼中这时却已无泪可流。
坟头两丈外,一个矮胖的中年妇人,上身粗圆,下身细短,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面前的一个魁梧青年,银盆似肥白的脸上,愤怒中又夹着几分不屑,几分冷笑。
正是雪儿的母亲和二虎。
三宝嚎哭间,感到抱着的墓碑晃动了下,耳中似乎隐隐也听到了几下咔嚓声,愣了一愣,抬起泪眼四顾瞧一瞧,仍旧伏下去继续大哭。但只嚎了两声,猛觉墓碑又震了下,突然间向后倾倒,连带着他也向前扑下去。
他吃了一吓,哭声停止,还没来得及起身,便见到了有生以来,迄今为止最让他感到惊骇的一幕:
坟土下陷,两只手掌慢慢破开泥土,伸了出来,然后是一颗沾满泥土的头颅升起,再后来是肩膀和整个上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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