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侍的几人早已经各司其职,煮好了茶端过来。
王春麟看了眼李梦天,李梦天并没有正视王春麟,只是眼睛的余光扫去,便知道王春麟要问什么,因而稍稍“嗯”了一声。
王春麟便对一旁煮茶的卢家兄弟道:“你们都过来这边一起吃茶吧,现在都不必这么拘谨,随意谈笑便是,咱们经商的,总是得有些乐趣不是。”
平时在宫中,近侍是没有机会和皇上一起食宿的。唯独到了每年的微服出行,却都不拘尊卑,这对于扈驾之人来说莫不是极大的荣宠。
王春麟知道主子所想,李梦天也了解王春麟的意思,所以无需多的沟通,彼此早已心领神会。
王春麟发了话,几人都聚拢过来,负责侍茶的姜明和贾亦真亲自给余下几人舀了刚煮好的热茶。几人喝着热茶跟领了赏似的高兴。能和当今天子喝一壶热茶,这等荣宠,自是无可比拟的。
李梦天看到他们都是一片洋溢笑容的脸,甚是欣慰。谁个不是父母生养的呢,便笑道:“你们也别拘着,说说话什么的,现在这里空旷无人,随意谈论些什么都无妨。”
见主子如此说了,性子最活跃的贺连便拉着贾亦真卢勇几人开始低声说话起来。谈话的声音刚开始还比较小,渐渐的恢复到平常的声音。
李梦天见廷儿如此得意洋洋,笑道:“你现在正是淘气爱玩的年纪,本在宫中已经习惯了那样拘束的环境也倒罢了,我是担心你出来一玩,便野了性子,这以后心思不在政事上,却时时想着外面的世界。”
“那爹爹怎的又答应孩儿让孩儿一起出来呢?”李廷得意的扬起下巴,面上似要忍住却又掩饰不住的笑容,继续说:“爹爹最是了解孩儿的,所以相信孩儿几遍经历外面各种诱惑,也能坚守初心,所以才答应带儿子一起出来。”
李梦天满意点点头。自己的儿子,这点确实还是比较有信心的。遂端起了茶杯,慢慢啜了一口,目光却远远的望向天际太阳即将升起的地方。
李廷便又朗声谈笑起来,和王春麟讨论起兵法武艺等。说起《六韬》《三略》,无不独得见解,又道:“历览兵书政要,还是最喜孔明的《将材》”
廷儿说着,不觉诵起来:“夫将材有九。道之以德,齐之以礼,而知其饥寒,察其劳苦,此之谓仁将。
事无苟免,不为利挠,有死之荣,无生之辱,此之谓义将。
贵而不骄,胜而不持,贤而能下,刚而能忍,此之谓礼将。
奇变莫测,动应多端,转祸为福,临危制胜,此之谓智将。
进有厚赏,退有严刑,赏不逾时,刑不择贵,此之谓信将。
足轻戎马,气盖千夫,善固疆场,长于剑戟,此之谓步将。
登高履险,驰射如飞,进则先行,退则后殿,此之谓骑将。
气凌三军,志轻强虏,怯于小战,勇于大敌,此之谓猛将。
见贤若渴,从谏如流,宽而能刚,勇而多计,此之谓大将。”
李梦天虽然欣慰,语气却略带嗔意:“书倒是背的很熟,那我倒要考考你,春麟是什么将?”
王春麟是跟李梦天一起出生入死过的,官职虽是禁军都统,却早早的封了一品军候,虽然常年护卫京畿,携领京畿十万军士,若遇非常战事,必遣王春麟,每遣必胜。在众军士心中,王春麟出征无不是御驾亲征的替代。
李廷淡然道:“麟叔其他的事情孩儿只是听说,但三年前与北方戎族大战却记得十分清楚。当时大战数月,没想到一向臣服的高句丽也趁势叛变,突袭东北。父皇当机立断,遣了麟叔,赐了帅印,麟叔从东北直上,平了高句丽,斩了内应上将,抚慰灾民。再一路向北,驱逐北戎,斩敌将首领于燕然山下,勒碑刻铭。当时捷报传入京城,民众皆奔走相庆。父皇立刻传旨昭告天下,封麟叔为神武将军。自此至今,北境安然无恙,戎族也安定下来。这事如今想起来,依旧万分叫人振奋呢。只这一件,孩儿觉得麟叔便集仁、义、礼、智、信、步、骑、猛、大诸将才之所长。”
少年轻快的声音一扫李梦天心中烦忧。
作为皇城禁军都统的王春麟,说是最了解李梦天的人也不为过。天朝建立之初,最初拥戴李梦天的那些人,有的以身殉国,有的已经病逝,有的告老还乡。留在李梦天身边的人自是拜相封侯,李梦天身边有这么几个心腹,也是万分欣慰的。
虽则李梦天万分宠信,王春麟依旧时时保持着谦虚谨慎:“少爷谬赞了,三年前戎族之战,跟陛下当年征战南北的雄风实在是不值一提了。而且这批戎族本来早就归降我朝,真正的北戎躲到北海那边去了,若真是来犯,势头可不止这样。”
“要是历朝君臣都如父皇和麟叔这般,这世上就是万世太平了。”李廷语气中满是天真。
李梦天听了淡淡一笑:“你这孩子,万世太平自然是好,可这天下太平,影响的因素诸多,天灾,**,内忧,外患,无不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哪里就能如所想的那样世代安稳呢。你呀,一到高兴处就只顾着喊“父皇”了。”
李廷乖乖地一脸歉意,王春麟见状忙岔开话题开解:“老爷所言极是,少爷有所不知,虽然现在天下清明,您看到的也只是老爷的治理以及群臣的配合,可是往下面呢?天下之大,老爷不能事事看在眼中记在心里,你还以为老爷微服出巡只是为了游山玩水啊?”
李廷听了恍然大悟,以手挠后脑勺来掩饰自己的窘境:“原来如此,确实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别说爹爹,朝中的臣子也是,他们听到的看到的,不过是下级命令的传达,中间那么多关节,总是有出入的地方。看来还是我想得太简单了,以为爹爹每日批改一些奏折就行了。哎,孩儿要学的还是太多了。”
“知道自己历练不足是好事,知道自己想的不够全面也是一种进步。”李梦天语气倒是平静,不嗔也不喜。
王春麟分明知道李梦天是在夸奖太子,悄悄的在袖子边对廷儿竖了竖母指,嘴上却只道:“今日天下太平,也是因为陛下能使上下信息贯通,免去诸多纰漏,这都得益于每年的微服出巡呢。”
李梦天登基十七年以来,每年都会私服南下,主要目的是拜访恩师颜延龄。当年之所以能定鼎中原,恩师颜延龄当居头功。
颜延龄字延之,名重天下,被天下士子推为儒林尊首。当年李梦天虽然平定天下,然因天下分久,南北多有不合之势,颜延龄帮李梦天起草一纸诏书,首先天下文人士子皆俯首以拜,导致局势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才有了后来的天朝成立。
李梦天本有意授予恩师太师之职,因颜延龄却不喜朝中束缚,加之年届花甲,早无功禄之想,不愿入朝为官,便回到凌鹭山下继续教书著述的旧业。
李梦天每年微服南下,除了拜访恩师之外,还有一个目的,寻找十八年前为自己舍命好友的妹妹。尽管每年都会派人四处打听好友妹妹的下落,十八年过去,依旧杳无音讯。这也是李梦天心中最为愧疚的一件事。若是她还活在人世,今年应是二十六岁。
李梦天长叹一口气,这点念想,或许是他唯一弥补愧疚的方式。
光影倥偬,李梦天的心中有太多事情,还不能那么轻易地放下。
此次因为二月二的意外,加之那块神秘而来的碎玉,出宫的时间要比往年早一些。便拟定了初五出宫的行程。朝臣虽然知道李梦天是微服出巡,可是谁也不敢公然宣扬,对外直说李梦天身体微恙,朝中事宜交由英亲王李君廉与丞相文盛负责,宫中事宜交由淑妃负责。这也逐渐成了一种惯例,前朝后宫诸事井然有序。
至于微服到底会有什么影响,年方十五岁的太子李廷也不甚清楚,只知道每年父皇会出宫。以前年纪小,不知道这些事情的缘由,虽然现在听王春麟这么说了,具体的,他自己依旧不十分明朗。毕竟在李廷眼中,微服出巡意味着不必在宫中日日复习他早已乱熟于心的功课,不必练习他早已行云流水的剑法,也不必对着那些老翰林和宫中一年四季除了颜色没其他变化的景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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