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整个长安城在惊恐中度过一天。
方入定,城内安静了许多。大抵因为人们为了准备这二月二的仪典,确实耗费了不少精神。更因为清晨祭坛那一场厮杀。谁也没想到,长安城会发生这样的事。现在人心惶惶,谁还敢在外面逗留,便早早地睡去了。
夜越深,暮色越沉,长安城的灯火渐渐熄灭。只有极目远处的高大庑殿里头,还点着许多灯光。别处越暗,衬得那里越明亮,似乎企图用力将整个长安城照亮一般。然而,越是明亮,就越显得孤独。
长安城最外一围的城楼之上,对应着朱雀街的明德门,城楼高大庄严,在黑夜之中,越是显得神圣不可亵渎。
城楼之上,两个白影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一直看向皇城的方向,从黄昏到黑夜,并没有一个人发现城楼顶上站着两个人。
夜,漆黑。若非借着漫天繁星,怎能看清这两个白影,到底是人,还是神仙呢?
楼顶一个戴着斗笠的白衣人道:“古月,咱们的赌约马上就到了揭晓的时候了。”
“你千里迢迢飞书让我过来,就是为了这句话?”古月声音平静如水。
“我是提醒你,东瀛的人马上就要行动了,还有金凤帮。”
古月道:“哈,你提醒我这点,我很是感激。至于其他的,我倒还是相信他的。”
“自信是好事,可一旦事情超出了掌控的范围,那就悲剧了。”
“临风,以你的智计,难道只甘心作一个旁观者吗?”古月直直地看向白衣斗笠人。
温临风作为古月的知己好友,却在观点上十分相左,温临风幽幽道:“难道你觉得你还不足以扶这将倾大厦?”
“就算没有我,他也可以,他的智计,这点你应该是比我更清楚。”
“哼,”温临风不屑冷笑道:“作为主政者,光有智计就够了吗?”
“他主政的风格,或许跟当今的天下有些不合,假以时日,必定能看到天地肃清的样子。”
“那你就慢慢等吧,我可不关心这些,为了我们的赌约公平,该说的我也说了。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你能有更有力的理由说服我。”
温临风负手而立,意态甚是散漫。
古月对天轻叹:“不是我说服不了你,是你说服不了自己。明明关心着天下的一举一动,却总是假装自己是个局外人。你这样到底是为了什么?”
“生在这世界上,浑浑噩噩的活着而已。”温临风意态散漫,仿佛这句话也和自己无关。
古月道:“那你之前和我打赌的目的何在?”
“可能是为自己活在这世上找个理由吧!要不然,我还真不知道人生的意义何在了,这不,能遇上你这个对手,我也觉得还算不错。”
古月摇头无奈而笑:“以你的才华,想在这天下争一番功名,是何其容易的事!”
“哦?没想到这话竟然是从你古月口中说出来的,怎么,你有心争一番功名吗?”
“你知道我心不在此!”
“是啊,你一心只求天下大同嘛,倒是跟李无逸合得来。我就完全没你那个心,人世污浊不堪,最丑恶的东西,便是人心。人心是自私的,每个人都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活,怎么可能天下大同呢?若是天下大同,那活着的意义又何在?”温临风语气中透露着厌恶的情绪。仿佛一股愤怒压抑着,始终得不到一个发泄的端口。
“人世间也不乏真善美,不是么?尽管你那般觉得人世丑恶,可你自己却不也没有因为这世间的邪恶和人心的自私而变得跟那些浑浑噩噩之徒一样!”
“那是因为我看淡了,不需要去跟人争夺什么,若是要争,你觉得我还能这般从容的站在你面前吗?再说了,以我的能力,我想要得到什么,难道还有得不到的吗?仅仅我这一人之例,便足以说明,天下大同根本是无稽之谈!”
“天下大同并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不断的教化,让更多人向善,便不会有黑暗和邪恶!”
“古月,你别那么天真了好么?至少这么多年的经历告诉我,人心,皆自私邪恶,即便有的人表现出的善多一些,可他心中依旧有他的恶,有他不为人知的恶。人们常说以史为镜,可以知兴亡。可这数千年来,还不是上演一场又一场相似的悲剧。想避免那些所谓的重蹈覆辙之人,不过是利益的既得者,得到利益的人想维护自己的利益,手段用得好,则上下相安无事;手段过激或者太蠢,那就矛盾重重了。一旦矛盾激化,最终连让步的机会都没有,便又是后悔最开始若是让步了一点该多好,可惜,世间没有后悔药。数千年前是如此,数千年之后,还是如此。没有什么利益是永恒的,天天喊着万岁的,说不定明天就覆灭了……”
“你我经历相似,可是我们从未向被这些丑恶的现实屈服。既然没有屈服也不愿意屈服,为什么不去改变这些丑恶?”
温临风想起自己的经历来,想起十二年前的事情,想起那一片火海,他的心像被什么狠狠咬噬着。袖中掩着的手不觉握成拳头,恨不得一下子将这个世界毁灭。不觉又想起历经生死后的那一个微笑,那一声“等东湖的梅花开了,我就回来”,他又缓缓松开了手,微微舒了气,淡淡道:“我不会向任何东西屈服。但我不是神仙,为什么要去改变那些丑恶?那些丑陋的自私的愚蠢的,都是他们自己一手造成的,为何要我去对他们的卑劣负责?我就很不理解你这点了,天下愚蠢的民众那么多,即便这十几年来李无逸的决策都十分明智,实践下来也效果都不错,可是那群愚民,一听到什么天意之类的蛊惑,就开始造反了,我真不知道领导着这群愚民当皇帝有什么意思?李无逸所过的生活,未必是他想要的吧……”
古月长长叹了一口气,人世间之污浊,他不是没经历过,他的身世,又比温临风好多少呢。谁的过去没有伤疤,可丑与美是相对的,不能看见了人间的丑陋,就去否定了真善美的存在。
他知道温临风的无奈,即便温临风看透这世间险恶,可依旧持身中正,从来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对于这点,他并不想去劝导温临风,他更知道温临风心中有一股怨气需要开解,唯独解开那股怨气,他的内心,才会归复到平和,而不是拘泥于眼中所见的丑恶。
见古月不说话,温临风继续道:“你不是也看见,这人世间,那些高门良第,又有几个的手段是真正干净的?那些龌龊的,卑劣不堪的,不信天谴,不信道义,可以为所欲为,没有良心的谴责,所以他们做恶的时候没有任何顾忌。就如易无尘,这样的人,才是这污浊人世的主流。”
古月直摇头,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这样的话题,只要和温临风一争论起来,便是没有尽头的。尽管温临风说的许多都是事实,然不去改变,又怎知道结果到底如何呢?十年来,二人从来说服不了彼此。古月只是淡淡道:“你这次来找我到底为何呢?就为李梦天和易无尘最终到底谁赢?如果易无尘赢了,这天下将会变得怎样,我不敢想象。你真的要助纣为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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