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多名贼兵呈松散队列,每人对应着前后的缝隙。
炎热的夏风吹过,朦胧的硝烟顷刻消散,又一轮红夷炮弹透着白烟飞出,数百步外的贼兵像是提前预知炮弹的轨迹,立时反应躲避。
这场面就像三百多人的大型舞会,贼兵的动作左右同步,炮膛喷出的白烟是一起舞动的号令枪,足以碾碎血肉的炮弹从贼兵刚才的站位透过。
原本可以打死数十人的火炮齐射,只碾碎六人,重伤未死的贼兵仍在努力爬起身,继续参加这场死亡游戏。
面对惨死的同袍,贼兵们都不屑于多看一眼,仿佛死去的是被冰雹砸死的鸡鸭。
而幸存的贼兵还有胆气继续留在危险之地,或冲着墙头大喊“你特娘的开炮啊”,或竖起中指痛骂墙体守军。
贼兵竟能如此疯魔,他们不要命了吗?
杨文岳回想这辈子活了数十年,剿过的山匪、流寇没有十股,也有五股了,还是第一次见这般癫狂的傻子。
追求荣华富贵,追求宏图霸业,追求封妻荫子的贼寇,他都见过,就是没见过不把性命当回事的癫子。
他们不仅不怕死,甚至敢继续前进,就像把脖子探入铡刀,离得越近越刺激。
鲁地出身的官员惊叹道,“这定是当年祸乱鲁南的红巾贼余孽!”
此言一出,一众官员纷纷投去关起的目光,二者虽都是红巾军的旗号,但能有什么共同点呢?
眼见汇聚而来的视线灼热如火,那官员眉头紧皱,红夷大炮间歇性开火的轰隆声犹如一阵阵警钟。
官员表示,鲁南叛乱的事众人皆知,但那伙贼兵攻城的手段却鲜有人知。
当初贼兵攻打兖州不成,遂改用抛石机轰击城墙。
可是抛石机比火炮威力小,射程近,哪能打下兖州的高墙?于是贼兵更换了威力更大的炮弹。
那官员刻意卖关子闭上嘴,又像是想到血腥恐怖的细节,必须闭嘴缓一缓。
“莫非用了病死的牛羊,使得城中守军染上疫病?”
“不不不,一定是浇了清油,做成猛火弹。”
“也许是敲碎石弹抛出,借用碎石漫天之威。”
还是比较了解红巾军作风的杜仓猜测道,“莫非用的……人?”
那官员闻言不语,咽下一口津液后默默点头。
“啊?”
杨文岳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这世上竟能用人来做杀伤性武器?仁义何在,人性何在?
陆文锦倒是义愤填膺起来,咒骂道,“贼寇竟然威逼百姓做炮弹,简直毫无人性!”
杜仓闻言撇撇嘴,心说你陆巡抚下令放火焚烧十余城,跟红巾贼是五十步笑百步。
“贼寇强逼百姓为炮弹,为何百姓还对他们死心塌地?”
有人当即指出逻辑疏漏,后半句却在红夷大炮的轰鸣下被淹没——为何官兵下乡打粮,却被百姓视作瘟神避之不及。
反而是挑起话题的官员解释道,“贼兵向来不问底层小民,当日贼兵将帅上赶着充当人弹轰城,还得抽签选中赴死之人。若是不幸未中,想死都没门子。寻常小卒子想做人弹还不许。”
“恰如今日城外犯病疯魔的贼兵!”
“真是奇了!天底下只有贪生怕死的弱兵,还没有这般一心求死的悍卒!若朝廷兵马个个如此,反贼安敢如此嚣张跋扈。”
“我听闻乞活贼亦有使用飞天‘人弹’轰击官兵队列的,定是二贼暗中传授秘术,共反朝廷,日后瓜分天下。”
“有理有理,在这帮贼寇治下的百姓都跟喝了迷魂汤一般!莫非是贼寇用了邪术蛊惑人心?命兵士悍不畏死,不惧疼痛,令百姓不知是非,一心助贼?”
“快请高人破解贼寇邪法!”
“速速弄来黑狗血、童子尿!”
“荒唐!”杨文岳破口大骂,没好气地甩动身后披风,“诸位都是饱读圣贤书的国家栋梁,竟去轻信巫蛊邪术,成何体统!陛下以国事相托,你们便是这样办事的?若是凭借巫蛊便能致人死地,天底下哪还有贼寇反乱?!传令下去——骑兵尽出,贼寇一心求死,那就让他们如愿以偿!”
杨文岳命令下达,全城驻军群起响应,上万骑兵从县城左右门奔出。
可没等官兵骑队集结完毕,方才还在城前享受死亡游戏的贼寇,像是听到风声一般,赶忙向后奔回马背上。
他们头也不回,策马狂奔逃到数里之外的安全地带,使得官兵扑了个空。
目睹贼寇撤退过程的杨文岳再度被疑惑填满脑子。
贼兵方才前后两部相距三百步左右,既没有放号箭,也没有鸣金,前部贼寇还是全神贯注直视墙头,连后部贼兵发出的视觉信号也瞧不见,是如何得知官兵骑队出城消息的?
这还没完,官兵继续追击求战,贼兵便策马狂奔拉开距离,要是官兵驱马回城,贼兵就尾随追击,始终保持着两里半左右的间距。
贼兵缴获的辽东好马数不胜数,仅凭官兵的平均素质低下的劣马根本追不上。
官兵也尝试过深入追击,却被贼寇分兵、环绕、合击的灵巧配合,生生打死百骑手,才悻悻退却。
贼寇就像一块狗皮膏药,死死贴着官兵骑队,任凭如何使劲也甩不脱。
当官兵退入城中,贼兵又像无赖乞丐一般,下马来到城前,哭喊着“求”官兵“赏”他们几炮。
贼寇甚至当着墙头守军的面脱下衣裤晒鸟,或者展露屁股瓣左右摇摆,气得守军疯狂装填弹药轰击,却还是打不死几个人。
连续射击的火炮逐步升温,最终超压炸膛。
可怖的冲击把红夷炮化作数只残暴的炮兽,撞飞周遭十数名炮手,惹得小卒子们再不敢接近滚烫的火炮。
几门炸膛火炮造成的伤亡,都远远超过贼寇的死伤。
火炮打不中,骑兵追不上,步兵上阵更是送死……
区区千余贼寇,直接把杨文岳等人整得锤墙怒吼,却无可奈何,有些急性子的官员被气得当场晕厥,鼻口流血。
或许先前文官们对兵法只是一知半解,但此时此刻才知道什么叫“攻心为上”。
杨文岳也派了数百名敢战精锐趁夜偷袭贼寇的篝火营地,没想到贼寇不仅白日善战,就连夜战也能分清敌我分别。
官兵刚摸上去不久,就听得爆豆般的铳响声,被生生杀伤百余名官兵。
一些逃回来的官兵声称,一名贼寇头目手中持有“连珠手铳”。
他面对多名官兵包围丝毫不惧,只是身子微微后仰,犹如喝醉的酒鬼,右手悬在腰侧的手铳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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