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定整个河北,用了差不多半个月。
当然了,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追着一群群丧家之犬跑,该杀的杀,能招降的就招,再顺手把河北附近几个州也清理一遍。
玄甲军打仗,总是速战速决,并且一战定生死,一般不会给敌人仰卧起坐的机会,这次也一样。
史思明第一天晚上就成了李倓手里的球,第二天就传遍了河北。
第三天开始,史思明父子和安禄山父子灯笼就挂在了魏州城头,所有进城出城的人每天都能看到。
这期间李世民还顺便处理了一件洛阳的事。
在连续十几封向他打小报告的信里都提到某老太上皇不太安分,似乎有点小动作之后,李世民直接回复了一句“饿他两天,一滴水也别给。”
给他点颜色,还蹬鼻子上脸是吧?
李世民还没走呢,就开始不安分了,等他离开了岂不是要天天搞事?
没用的老东西能不能有点自知之明,别整天在那瞎折腾?
他不狠一点,李隆基怕是不知道洛阳谁当家!
饿他两天再说!反正死不了!
河北一定,天下基本也定了,其他地方还有点小范围的骚乱,在听说了太宗皇帝和玄甲军的光辉战绩后,也很快偃旗息鼓,销声匿迹。
这场持续了七个月的叛乱,总算结束了。
李世民这才得以卸甲,沐浴更衣,换了杏色的圆领袍,收拾得光鲜亮丽,兴致勃勃道:“哪里有最好的文房四宝,我得好好写幅字。”
送重臣的礼物,而且还是自己提前许诺的,跟随随便便写的东西当然不一样。
书法嘛,还是越讲究越好的。
“臣的府上应有尽有。”李世民话音一落,就有人主动开口。
他顺势把目光转过去,好奇道:“颜侍郎也很喜欢书法吗?”
被加封为户部侍郎的平原郡太守谦逊地一笑,淡然道:“臣不过是喜欢收集笔墨纸砚而已,遇到好看的好用的,哪怕家里已经堆了一架子了,也总忍不住去买,或是拿自己的字去换,明知道是用不完的,又舍不得送人,便越来越多了。”
李世民不由莞尔:“就跟我看见马和弓是一个道理呗?”
“大抵如此。”颜侍郎温润地笑了笑,“如果陛下方便的话,可移驾鄙人寒舍,臣的书房还算宽敞明亮,光线很好,很适合伏案写字。”
听他提到了光线,李世民就知道这人肯定经常泡在书房写字,便随口道:“会不会太叨扰你了?”
“不会。”颜侍郎的声音忽而低了下去,轻声道,“我们家有三十余人都已经在此前叛乱中遇害了,如今家里空空荡荡的……”
李世民心神一震,问及详情,这才知道颜家真是满门忠烈。
颜侍郎的堂兄颜杲卿,在常山郡抵抗叛军,城破后被俘,被安禄山肢解杀害。颜杲卿的幼子侄子及颜家上下很多人都死在叛军手里。
而颜真卿自己,就带着这样的痛苦和仇恨,继续在平原郡抵抗叛军,直到今日。
也许他不该揭开对方鲜血淋漓的伤疤,但这样的家族和事迹理应得到朝廷表彰嘉奖,因为最鼓舞人心的永远是正义和道德的力量。
“若非有像颜家这样的忠臣烈士,叛乱不会平定得这么快。大唐多亏有你们。”李世民真心实意道。
“陛下这说得是哪里话?我们本就是大唐子民,不保卫自己的家乡,难道能眼睁睁看着叛军胡作非为鱼肉乡里吗?”颜真卿道,“何况我与兄长都是官身,百姓们尊称我们为父母官,我们自然也要尽为官应尽的义务,如此,才能不辜负朝廷,也不辜负百姓。”
“道理虽然摆在这里,但能做到的人还是不多的。”李世民感叹道,“连皇帝都未必做得到。”
“可是陛下你做到了。”颜真卿叹息一声,“因为有陛下珠玉在前,我们这些人又岂敢不尽心竭力?”
“可你们此前甚至没有见过我……”李世民略有不解。
“虽未曾见,心向往之。”颜真卿回答道,“哪个大唐的读书人讨论历史的时候,不曾对着陛下开国的战绩拍案叫绝,热血沸腾呢?待论及贞观之治,鸾翔凤集,济济一堂,海晏河清,万国来朝,更是让无数人心驰神往,恨不得自己也生在贞观年间,亲眼见识一番,才能不枉此生。”
他这夸得李世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小声道:“我也还没见过贞观之治呢……”
颜真卿舒缓地笑了,家族的血色仿佛都在外面此起彼伏的爆竹声里一层层淡去。
热闹又喜庆的锣鼓声比元日还要喧天,盛夏的太阳灿烂辉煌,虽然热得灼痛人眼,但没有人在乎。
“陛下很快就会见到的,让整个大唐都念念不忘上百年的贞观盛世,就是由陛下你开创的。”颜真卿的声音快要淹没在爆竹的声响里了。
奇怪的是,李世民每一个字都听得清。
他感觉他的肩膀上愈发沉甸甸的,似乎有太多太多人的期盼汇聚在一起,凝聚成了整个大唐的版图,压在他肩上。
他不觉得这是沉重的负累,只是这一张张陌生或熟悉的面孔,流露出相似的希冀与渴望时,他就会无意识地告诫自己:“我不能辜负大家的期待。他们想让我做到的事情,我一定要做到,并且要做得更好……”
颜真卿口中的“贞观盛世”“万国来朝”,他一定会尽力而为的。
“那就走吧,去你家看看,我答应给李光弼仿个《兰亭集序呢。”李世民大大方方地跟颜真卿回家。
颜家的庭院果然因为战乱而略显荒疏,草木恣肆疯长,但橙红色的凌霄花爬满了院墙,如一条流动的锦缎,大朵大朵地缀下来,挨挨挤挤,热烈明媚的色彩充满夏日的气息,或多或少冲淡了这份哀伤。
一进书房,扑面而来的便是书卷笔墨的味道,淡淡的松烟幽香沁人心脾,无端就让人头脑冷静,心也安定下来。
“这地方很好,很适合读书写字。”李世民夸赞。
“陛下喜欢就好。”颜真卿放下心来,取出心爱的一方方砚台和松烟墨,让他挑选。
李世民饶有兴趣地端详那些砚台,一个个拿在手里把玩,顺口问道:“《兰亭集序的真迹现在在哪?”
“……”颜真卿神色微妙地看着他。
李世民没有等到回答,疑惑地一抬眼,顿了一下,恍然道:“难不成被我带走了?”
“据说在昭陵……”颜真卿没有一口说死,“臣也不是很确定……”
“听起来不错。”李世民瞬间心情大好,乐滋滋地叠起袖子,摆弄完砚台又开始摆弄纸张。
颜真卿很安静地陪伴他,并不去打扰,只是拿出家里最好的茶来,净手烹茶,不远不近地看他写字。
“是不是差了点韵味?”等一气呵成地写完了,李世民自己看来看去,倒开始不满意了。
“臣觉得很好。”颜真卿只是和煦地笑。
“你可别敷衍我。”李世民瞅他。
“真的很好。”颜真卿颔首浅笑,“字如其人,陛下与王右军本就是完全不同的人,又如何能写出完全相同的字来呢?”
“那不就是说我仿得一点都不像了?”李世民显而易见地沮丧起来,“那怎么办?”
颜真卿刚要安慰,就听这人自言自语道:“要不我把昭陵给撬开,拿出真迹来照着模仿?”
“陛下,万万不可!”颜真卿惊得脱口而出,说完才意识到李世民肯定是闹着玩的,不可能真去撬他自己的陵墓。
“开个玩笑而已。”李世民乐呵呵的,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说了多么惊世骇俗的话。
颜真卿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心里忽然对魏征升起了十二分的敬意,从来没有如此赞同过他。
“真迹虽不存于世,但陛下曾令冯承素和虞世南临摹过,目前摹本都在呢。”颜真卿宽慰道。
“那我写的这个,别人一比较不就知道一点也不像了?”李世民嘀咕着。
“没有人在乎像不像的。”颜真卿实话实说,“最重要的是陛下你写的,你送的,这比什么都重要。”
李世民沉吟一会,勉勉强强接受了这个安慰。他在茶桌边坐定,刚端起白瓷杯,就看到仆固怀恩在院子里飞奔,转眼就到了门外。
“陛下!回鹘兵马到了。”
“哦。”李世民淡定地喝了口茶,“是磨延啜领的兵吗?”
“是磨延啜,他还带了回鹘的叶护太子,父子俩一同过来的,兵马也确实有万计,就停留在郭将军的大营外。”仆固怀恩飞快地回答。
“可有什么不妥之处?”李世民不是存心想找茬,就随口问问。
“目前并无什么什么不妥之处,只是——”仆固怀恩犹豫了一下。
“只是什么?”李世民好奇地问。
“只是臣来时,尉迟将军说磨延啜的马很好,陛下你肯定喜欢,他就去和磨延啜下战书,说要是他能抢过去,回鹘就要把马送给他……”仆固怀恩一五一十道。
“敬德真是的,要这个马干什么?我又带不走。”李世民扼腕道,继而却又追问,“那马真的很好吗?有多好?比我的青骓还好吗?”
仆固怀恩和颜真卿不约而同地望着他,被他这个清奇的关注点震了震。
“呃……通体枣红色的,眼睛大而有神,看起来确实很剽悍雄俊……”
仆固怀恩不说还好,一详细描述,李世民马上坐不住了,茶也不喝了,字也不琢磨了,一看墨迹晾干了,丢下一句:“颜卿有空帮我装裱一下……”就跑了。
颜真卿只来得及应一声,刚刚还在优雅品茶的陛下就溜得无影无踪,他紧赶慢赶都赶不上一个背影。
“……”颜真卿摇头失笑,站在大门口发了会呆,还在纠结要不要跟去看热闹的时候,路口又来了两匹马。
一个白马飒沓,面容清癯,虽然年长些,却显得潇洒自在,仿佛万物不萦于怀,日月星辰尽在我心。
另一个骑着黑马,明明比同行者年轻一些,却有点忧愁的苦相,宛如饱经风霜雨雪的大树,已然被压弯了腰,但并不愿意就这样屈服。
“太白,子美?”颜真卿惊喜道,“你们怎么一起来了?”
“听说陛下在平原郡,是真的吗?”李白急匆匆地问,“我们快把整个河北都跑遍了,每次听到消息赶过去,都迟一步!”
“清臣兄。”杜甫下马与颜真卿打招呼,“我是收到了达夫的信,就很想求见一下太宗陛下,半路上遇到了太白兄,便一同上路做个伴,然而总是不凑巧,错过好几回了。”
颜真卿不由同情地看着他们:“事实上,陛下一刻钟前,还在我府上……”
李白:“什么?”
杜甫:“啊?”
“刚走不久……”颜真卿补了一句。
“那现在去哪儿了?”李白追问。
“去城外的军营了。陛下最近在忙着平叛,顺便剿匪,好不容易忙得差不多了,郭将军说办个庆功宴吧,就在平原郡,这会儿想必已经热闹起来了……”颜真卿笑起来,和他们解释了几句。
“军营外人能进吗?”杜甫踌躇着。
“陛下说今晚与民同乐,不醉不归。”颜真卿道,“话虽如此,我和郭将军都是做好了防卫布置的,以防万一,我带你们过去吧。”
“那再好不过了!”李白眉开眼笑,“幸好先到你这里来看看,不然又得白跑。”
“多谢清臣兄相助。”杜甫亦难得展颜。他笑起来,倒是显得年轻了许多,没有那么苦大仇深了。
“你们为什么非要见陛下呢?”颜真卿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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