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解决孙洪的问题?朱平槿想起他提副处级时,一位组织部的领导曾给他说的话:“干部都是培养出来的,从实践中锻炼出来的。”于是利用春节空闲,给孙洪压了点担子,希望他能领悟上级的意思。今天朱平槿叫上他,除了让他出去散心放风,另外的意思是继续观察。宋振宗是昨晚专门从罗府叫回来的,朱平槿准备利用这个机会,向职业军人学习如何选兵。小宦官李四贤未能陪同世子出府,因为他到罗府请人的差事办砸了,被朱平槿打发到青羊宫,跟着玉鼎道人烧锅生火去了。
洪武年间,太祖高皇帝唯一的亲外甥曹国公李文忠重修成都府的城墙时,在四道城门外各筑了一座月城瓮城。在月城之中,又各建了一座小庙。东门是五显庙,南门是关王庙,西门是温帅庙,北门是玄坛庙。庙宇中敬的不是菩萨,而是当地百姓普遍崇信的神话人物。朱平槿一骑人马经过东门五显庙时,庙门两侧已经有很多卖儿卖女的人家跪着。
朱平槿勒马缓行,只见大部分人家卖的都是儿童,又以女童居多,一个个脏兮兮的脑袋上别了根稻草。大点的娃娃跪在父母亲前面,朱平槿跨马经过,后面的大人立即催娃娃给贵人磕头。不懂事的娃娃动作慢些,大人就强按着小孩的脑袋磕。小些的娃娃没法跪着,只能坐在竹编箩筐里,一面吃着手指头,一面睁着大得不成比例的眼睛好奇地四处张望,全然不知未来的命运。
朱平槿踌躇片刻,示意曹三保动手买人,但是曹三保却摇摇头凑上来,建议不要在这里买人。因为城里一般比城外卖得贵,而且选择的空间小。朱平槿知道曹三保比自己了解情况,却又于心不忍,沉默半响后吩咐曹三保,待他离开后散些铜钱。
出了东门过了桥,不远处便是一片烟花翠柳之地。东门外的大道名曰迎晖路,直通五十里外的龙泉驿。过了龙泉驿,翻过不太高的龙泉山脉,就从成都平原进入了川中丘陵地带。再向东走,就是川东重庆府的地界了。因此,这条道路是成都来往重庆以及出川的重要陆路通道。商旅频繁,皮肉生意自然十分兴隆。所以道路两边青楼遍地,家家挂着红幡,所以百姓戏称“红布街”。
红布街上栋栋青楼连成一片,间歇也可以看见酒楼杂货铺。到了夜里,这里就成为人来人往的一片红灯区。不过早晨,这里却是最清净的所在,因为大部分的窑姐还在补觉。一些早起的老鸨,已经打开店门。不过她们没有兴趣招揽过客,只是百无聊赖地依在楼门口,一面衣衫不整地涂脂抹粉,一面冷冷地打量过往的行人。
出了红灯区,迎晖路两边的房屋就逐渐少了,时不时还可以透过房屋间的空隙,看见屋后的一块块农田。再往前走,道旁房屋更加稀稀落落,房屋也多为石头为基、泥砖为墙、稻草为顶、布帘柴扉为门的简陋民房。
“世子爷,前面不远便是人市。那路边栅栏围着的就是!”曹三保在马上手指前方大声道。
朱平槿夹夹马腹,让马儿加快步伐,朝前小跑起来。
好一片活生生地悲惨世界!
人市,就是人口市场的简称。即便朱平槿已经完全有了心理准备,这个市场还是让朱平槿大吃一惊。肮脏、凌乱、臭气、牲口、麻木、罪恶等词语,是这个人市最贴切的描述。
自从崇祯七年流贼入川开始,四川大部分地区自奢安之乱平定以来的短暂经济恢复期便中断了,重新遭受战争和土匪的蹂躏,农业生产条件和生产设施进一步被破坏。崇祯十三年的全国性大旱,进一步放大了四川粮食危机。大量的农民无法留在自家富饶的田土上耕耘,而粮食又被人口和租税快速消耗。百姓们为了生存,只好整村整乡地携老扶幼,向着尚未遭受破坏的地区流动,希望能够找到一口饭吃。成都府作为一省都会和蜀地最大最富裕的城市,是日渐庞大的流民队伍主要的目的地。然而希望美满,现实骨感,流民到达成都,却发现连城市的城墙边都摸不着。知府衙门早些年便有规矩:严禁各地流民进城。城外几条大道上都设了卡子,兵士和衙役见着流民,便不由分说地驱散。流民们经过一个冬天的长途跋涉,身边的钱粮早已耗尽,进城无望,眼看就要全家饿死,无奈之下只好把孩子、老婆,最后是自己卖给人贩子,求得一碗馊饭延续生命。所以这些年,人市的规模越发大了。
人市的卖主大都不是被卖人的父母或者亲属,而是职业的人贩子。这一点朱平槿没有料到。
人市里插着草标的待卖之人,大都年纪相当,性别相同,百十人一堆聚在一起,堆与堆之间又相互隔开。一个壮丁不值十两,一个健妇不值五两,老弱病残和小孩纯粹是白送还没人要的添头。难怪这里的人如此便宜,原来干的是人口批发!
这点朱平槿也没有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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