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0章 生为麟子,此血何洗四
场中气氛没有变化,大家依然含笑把口头的话说完,然后稍微静了一下,一部分人看向了上首,一部分人看向了雍戟。
“世子进京已经有些时日了,可惜时难凑巧,直到今日才入宫一叙。”李凰目光放在雍戟身上,朝众人道,“陛下常与我说,年轻时在北境浴血杀敌,与燕王弓戟相倚、同袍共马。两人活下来,不知彼此救过多少回性命。”
李凰的声音温和轻缓,像是春夜的风:“前朝故事,君臣一旦分离,千里相隔,经年不见,往往相忌。更怕一个高居庙堂、一个掌兵在外,所思所想不同,最易生些误会。我不在庙堂,诸事不懂,有时忧心此事,向陛下议论,陛下却只摆手示意,如闻无聊之言。”
“君臣相托若此,实为大唐幸事。前代世交,能延续下代,是长辈们心里最愿意见到的,如今雍戟世子入京,诸麟儿当多多熟络,非只此情珍重,亦为大唐未来之稳固也。”
众人纷纷称是,向雍戟举杯敬酒,雍戟敛裾起身,一一礼敬,他生得挺拔,王侯世子浸养出的贵气在一众黄袍中也依然卓立。
“多谢皇后殿下。家父遣我入京,除了些事务外,尤叮嘱要和诸位殿下友爱,前几月因着同爱巡猎,与三殿下游玩得多,卑鄙远人,往后还请其他殿下多多招呼。”言罢四下一敬,满饮一杯,都是薄淡的春酒,也并不醉人。
李凰露出满意的表情看了他一眼,回头又笑道:“不过这些都是虚话,日后想不招呼都不成的——为免两相生疏,各自后辈又正在年华,陛下与燕王议定,要修以秦晋之好。我瞧你们许多人都早已知晓了吧。”
李玉瑾笑道:“一车一车的红绸子往宫里拉……除非是瞎了眼。”
元妃也笑:“难得热闹一回,大家都议论呢。”
“几车红绸子也碍着你么,又不要你去拉车。”李凰嗔他一眼,“一桩皇家的婚事,从女儿家八九岁起就开始准备呢,绣红服、掐金丝……你瞧见那点儿红绸子才够干些什么?自己不操心妹妹们的事,只在这里说嘴。”
李玉瑾低头举杯。
李凰转回头继续道:“大唐儿女没什么扭捏,皇家里适龄的女儿只有六殿下和小女两位,现下也都在席。婚事总得要求个两相欢喜,不知世子心仪哪位,既是家宴,不妨先说。”
雍戟躬身举杯,谦声道:“能得一麟女垂顾,已是雍戟三生之幸,岂敢有什么挑选,全凭娘娘做主。”
“世子重礼尊君,是好儿郎。”李凰笑了两声,“不过本也没要你‘挑选’,说的好像相中哪个就任你带走一般——你先讲心仪的,过后我还要问女儿们的想法,我们也未必瞧上你呢。”
席上皆笑。
雍戟赧然低了低头,还是一躬身,温声道:“雍戟不敢有冒犯麟女之言辞,只望幸得垂顾。”
李幽胧面色依然很淡,有些走神地看着案上未动的菜式,似乎不时想往西边望去。李蚕南端坐在案前,大唐公主的矜傲还是神气活现,但两颊已经染上些浅绯,雍戟两句话说下来,令她下巴微微抬了起来。
“那便看哪个肯‘垂顾’你了——唔,刚说了前四盘都是性寒的。”李凰回过头,一列宫女已在身后列好。
她抬手示意把这第五道膳食送下去,乃是给每席都递上了一罐热腾腾的羹炖。
“驼蹄羹,今日煨得最久的一道菜了,从日出前就开始收拾了。”李凰拾起箸子,介绍道,“取的是西域贡驼前蹄,和鹧鸪与竹荪同煨,顶上缀的也是西域红,颇为暖身。所谓‘紫驼之峰出翠釜,水精之盘行素鳞’,本宫这第四、第五道菜肴,正从这句诗中取来呢。”
雍戟尝了一块:“从前没吃过这般清软的蹄羹。府里厨子做出的要么味重、要么味腥。”
“那倒真不是厨艺的过错,畜类之蹄易储腥臭,本来便难以入膳。宫里这道菜做得好,盖因贡驼从小养育就干净,专为了这四枚蹄子。”
“原来如此。”
李玉瑾吃了两块大加赞赏,李琛袖手不知想着什么,李蚕南很端雅地举箸夹了一块驼蹄,这位公主在礼仪上确实无可挑剔,瞧着比李幽胧贵气许多。
李西洲没动筷,裴液疑问地瞧了她一眼,她不在意地推道:“这个好吃,两罐都给你吧。”
“多谢。”裴液正觉味道不错。
席上诸人品尝几口后便放下了箸子,这一轮菜肴算是尝过,李凰食用时动作很精准干净,没沾上丝毫汤汁,但还是经侍女擦拭了唇手,才继续道:“幽胧,你这两日和世子有所相处,该熟悉些,在你眼中,雍戟世子为人如何,可有什么不习惯之处吗?”
李幽胧微微一礼:“禀母后,世子谦和有礼,识见高远,翩翩若君子,儿臣无甚不满。”
李凰点点头,又道:“虽是如此,友人与侣人毕竟不同,若有姻亲之媒,你也愿意和雍戟世子相订吗?”
“禀母后,儿臣愿意。”
李凰满意勾了勾唇,又朝另一边望去:“蚕南,你是我亲生,知儿身负重任,早早离开,所以这些年留你在殿中,不舍放离身边。然而女大当嫁,今日既有良媒,我也问一问你,你瞧雍戟世子如何?”
“儿臣、儿臣全听母后安排。”
“我居此位,自然为宫中嫁娶负责,不过既是家事,此间又是家宴,不妨先作些商量。”李凰温声道,“等咱们先有个说法,订亲时给外人们做个通知便好。”
“本宫不藏心中想法,因觉北疆荒远,幽胧是明宫难得之麟儿,身负真血,实不舍令其远离宗脉。所以意在点蚕南赴此婚约。”李凰道,“诸位心觉如何?”
李幽胧眼睑垂了垂,摆弄羹勺的手停了下来。
这时候下一列宫女走入席上,脚步和递膳的动作都放得更轻柔了些,行走间几乎点着脚尖。
这道菜式是三枚淡红的鸭卵,不知被什么染成此色,圆顶已被齐整地割开,剩下的壳面上刻着几行古篆,往里面望去,则填满了橘红和嫩白,是蟹膏和笋丁。
“我倒觉着六妹和雍戟更般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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