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贞越听越没底,精神文明没有跟上来,空虚妄悖,这个评语可不是什么好话。
精神文明,正好是文明建设指导委员会主任张四维的职权范围。
他来跟自己说这些话,倒也没错。
可这样一只老奸巨猾的老狐狸,不在皇上身边待着,干巴巴地跑到太仓跟自己说这些话,好像是点拨自己,怎么可能?
王世贞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应对。
张四维看着他的神情,心里更加有底,继续说。
“张某还听说,昙阳子提前预言将在九月九日羽化飞升。
于是九月八日绞发于亡夫徐景韶墓前。九月九日在直塘白日飞升,据说赶来目睹盛事的有数万之众,又哭又拜,经日不绝。
凤洲公,可有此事?”
王世贞不知如何应答,他只知道不管怎么答,这都是一道送命题。
“凤洲公,可否为张某解惑?”
面对张四维步步逼问,王世贞只能答道:“愚民无知,确实有此事。”
“愚民无知,可凤洲公乃三吴名士,东南文坛领袖,身负海内孚望,当肩负起教化万民,徙善远罪的职责来。”
张四维意味深长地说:“大明截今为止,真正出神迹,还是万历元年正旦,皇上正式登基之时。
那才是真正的天人感应,国兴祯祥。”
王世贞坐立不安,这一句话说得直白,却无比锋利。
皇上在万历元年正旦正式登基时有神迹出现,那是百万官庶军民亲眼目睹,传遍天下,亿兆万民都认为皇上是应天命的真龙天子。
后来万历新政,大明日新月异,欣欣向荣,无不验证这一说法。
怎么,现在东南准备捧出一个可以白日飞升的“女仙”,是想跟皇上对着干,还是想分走皇上的气运,又或者是想恶心皇上呢?
但王世贞知道,不管哪一项,只要罪名坐实了,王家倾覆就在指日之间。
张四维继续说:“正月朝议局会议上,王元驭因此此事被人弹劾.幸好皇上大度,不以为然,只是他的前途.
命当如此啊!要不然他应该更进一步,进京入资政局。”
话语间显得他十分惋惜。
王世贞知道张四维确实很痛惜。
王锡爵前几年跟张四维走得很近。
前两年张四维在苏州暂驻,收抚东南人心,王锡爵帮着出了不少力。也是在张四维的着力举荐下,王锡爵才从江苏右参议,步步高升,左参议、布政使,到而今的江西巡抚。
听张四维的语气,他原本想举荐王锡爵入资政局为学士,担任更重要的职位,而不仅仅是朝议大夫,江西巡抚。
“嘉靖四十一年壬戌科前三甲,状元申汝默(申时行)被大洲公选为接班人,从礼部右侍郎一跃入资政局为学士,身居都察院左都御史。
探花余丙仲(余有丁)为人生平性阔,不设城府,被奸人牵连。但迷途知返,投到汪伯玉(汪道昆),任浙江参政、左右参议,尽显才干。
而今虽然没有入资政局,却成了兵部左侍郎,成了汪伯玉得力助手,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唯独元驭,被次女牵连。一步落后,就会步步落后啊。”
张四维一番感叹,听得王世贞心惊肉跳。
王元驭都如此,自己岂不是更危险?
自己可是昙阳子名下“四大金刚”之一啊。当初白日飞升,自己忙前忙后,一手张罗出来的。
王世贞现在后悔不已。
自己原本借求仙问道来韬光养晦,藏器待时。
结果做过火了。
万历新政变得让自己越来越不懂,已经把握不住朝堂风向和脉搏了。
他迟疑地看着张四维,想问朝廷对自己如何处置,不想张四维又开口,却从衣袖暗袋里掏出一本手稿,并话锋一转。
“凤洲公,你且看看。”
“凤磐公,这是?”
“这是张某拟定的文明建设指导委新近的工作计划草稿。”
“王某现在是草民,可以看吗?”
“凤洲公是东南文坛领袖,今后的工作还需要你大力支持。张某这是带着草稿,向凤洲公咨询意见。
皇上常教诲臣等,制定工作方略时要集思广益,群策群力。”
王世贞和王世懋对视一眼。
你还真是官字两个口,随便怎么说。
王世贞小心地接过手稿,轻轻翻阅,越看脸色越白,额头上满是汗珠,身子也开始颤抖,看向张四维的眼神,无比惊恐。
坐在旁边的王世懋心里又惊又好奇,兄长看到什么,居然如此失态?
不想王世贞身子一软,噗通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凤磐公救我一家满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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