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霍青山沉默不答,老人长叹一口气:“小妍这孩子从小心思就重,这和她小小年纪就失去至亲脱不了干系,她和你一样母亲走得早,她那个爹……唉不提了,越提越糟心。”
“……”
老人顿了下,又道:“姥姥知道你对小妍没那心思。可话说回来,当年要不是有小妍她妈妈,可能你妈能不能平平安安地把你生下来都是个问题。”
这又牵扯到一桩前尘往事,林家早些年还住在山脚下,医馆开在镇子上,店面规模比现在这个要小很多。
林彩云怀孕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霍父因为工作原因,只匆匆回来看过一次,绝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部队里,霍姥姥和姥爷整日忙着医馆里的生意,脚不沾地。
距离预产期还有一个多月的某一天,林彩云在家里脚滑摔了一跤,这一下可着实摔得不轻,她扯着嗓子喊了几声,家中无人,雨声噼里啪啦敲在屋檐瓦棚,盖过了她求救的呼喊声。
她感受到自己的身体下面源源不断地有粘稠温热的液体顺着腿根向下流,不用想也知道那是什么,林彩云很想从厕所爬出去,爬到门口去找邻居求救,可爬到一半就因为体力实在不支昏迷了过去。
还是过来串门送酱菜的崔母发现了奄奄一息晕倒在地的林彩云。
这一片地广人稀,零零散散分布着一些住户人家,要想找到最近的乡村诊所、赤脚医生什么的,至少得要走上十几公里的山路,更别提去到镇子上需要花费的时间了。
山路崎岖,又下着大雨,然而崔母心急如焚,脚下的步子也随之愈发急促,为了节省时间,特意抄的近道,屋漏偏逢连夜雨,并不结实的山路小道经过雨水冲刷,崔母一脚踩上去,路竟然塌了,整个人沿着陡坡滚了下去。
说来当真也是稀奇,崔母滚下去之后就那样咬着牙一个人又从坡底爬了上来,不仅如此,还拖着受伤的那条腿硬生生继续走了两公里的山路,找到了最近的一个乡村诊所,说是奇迹也不为过,意志力简直惊为天人。
最后,林彩云所幸是有惊无险,好不容易生下了霍青山,但也为此几乎丢了半条命。霍青山是早产儿,其实幼年时身体并不好,总是动不动就生病,林彩云一个人不舍昼夜地照顾他,原本生产时落下的病根子因此更加雪上加霜,这也是为什么后来一场风寒就能要了她的命。
今天崔妍床上的那一滩血,刺目惊心,也成功让霍姥姥想起了那日她返回家中,一进堂屋看到的地上那一片血红,不由得激起一阵后怕,更多的则是心疼。
“二十多年前小妍的母亲用了一条腿换得我女儿和外孙平安,现如今我却无法护得她唯一留下来的骨肉安康。青山,说真的,姥姥心里不好受。
阿莲当年本来相中了一户好人家,准备再婚的,后来因为瘸了一条腿,那门婚事就不了了之了,阿莲在矿区食堂的那份工作也因此丢了。外人总说我和你姥爷心肠好,但实际上我们林家欠了她们家太多太多,还也还不清。
这些我从前都没跟你讲过,觉着你也只是个孩子,那时候你还在彩云肚子里,压根没有义务要背负起这些沉重的东西。
可现在事情发展成这样,姥姥一个人心里也苦,总想找个人说说。”霍姥姥发自内心的愧疚,甚至感到良心不安。
霍青山握住姥姥的一只手掌,用了些力气,抓的紧紧的,老人抬眸看了眼站在自己身侧的外孙,继续说:“甚至连她妈妈的死,我也觉得和我们家有关系。那时候你已经跟你父亲去了首都,我和你姥爷也搬到了镇子上。她那个畜生爹有一天跑回去翻阿莲攒起来给小妍念书用的钱,阿莲没了工作,那些钱都是她没日没夜地做手工零活挣的,阿莲拦着她,不让他乱翻,结果那个畜生半点不念旧情,下手真狠。
阿莲走得也很突然,我收到她人不行了的消息赶回去的时候就只剩下一口气了。我现在还清楚记得那一幕,她拉着小妍的手放在我掌心,说以后就拜托我照顾了,当时还硬撑着一口气非要下地给我磕一个头,我阻止不了,她说磕了这个头她才能放心。”
霍姥姥说着说着,眼眶含着热泪,要落不落,老人往面上抚了一把,那眼泪就再也没落下来过:“小妍当时就那么点大。”老人抬起另一只手掌,在空中虚虚比了个高度。
“她就一直趴在床边哭,嘴里念叨着,妈妈你哪里痛?你告诉我,我帮你揉揉。
那时候我才知道,阿莲走之前身上痛了好几天,但一直拖着不肯去看病,怕花钱,怕小妍没钱念书。”
说了这么多,老人目光深深地凝视着外孙垂首的侧脸,表明了用意:“你昨天陪我看药的时候问我,家里一共有几只木碗,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想说什么我也清楚,你想帮你的女朋友证明清白。
我也问过你,除了漂亮,你还喜欢她什么?你说她善良、真诚、性格坦率,还有什么来着?……记不太清了。”老人拍拍自己脑门,也不知是真的记不清了还是假的。
“可是青山啊,不是每一个姑娘都能这么命好,生长在她那样的家庭里。你别怪姥姥偏心,小妍是我一手带大的,她的性格有多敏感我再清楚不过,她没有安全感,平日里装得跟个没事人似的,笑眯眯的,看起来也很开朗,好像没什么烦恼。
可是我知道她经常做噩梦,老是一个人待在角落里自言自语,特别是她去年脑袋磕到了之后,记忆力什么的都下降了许多,今年复读了一年成绩却还远不如去年,这些她都没跟家里讲过,就自己一个人憋在心里,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闷头学。
过去种种的事情堆积在一起,她压力很大,习惯性患得患失,以至于她现在有时候做事甚至到了有点偏激的程度。
可说来说去,这都怪我,我还是没能给她一个健康舒心的成长环境。
我对不起阿莲……”
老人的一只手掌拍上霍青山的手背,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其事,又带着点恳求意味:“姥姥这辈子从来没求过人,更没求过你什么,青山,你能不能答应姥姥,跟她结婚这件事先往后缓缓,起码等小妍过了高考再说,给她一点时间适应和接受,等她考上了大学,见识了更广阔的世界,说不定就会放下你,到时候你们再结婚也不迟啊!”
见霍青山久久迟疑不语,老人几近哀求:“小妍的人生真的不能一毁再毁下去了,这孩子这辈子吃过的苦已经够多了,给她一点时间,她能想明白的。”
孟呦呦坐在靠近后车门的位置,公交车正好到了一站停靠,有人从后门下车,也有人从前门上车,车上卖票的售票员扯着嗓子大声嚷嚷道:“都别挤呀!都别挤!前门上车!月票请出示,现金往这儿递!下一站百货大楼!”
孟呦呦心累地闭上眼睛,霍青山后来说什么了没有?孟呦呦想了想,好像没有,他从始至终不发一言,没有明确的表态,既不同意,也不反对。
于是,孟呦呦不禁问自己:这到底算什么?
他们之间的感情又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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