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煊忽然问出的这话,看似是一个问句。
可听其语气,却分明是个陈述句。
徐蓬没有说话,只是脸皮轻轻抖动了一下。
耿煊的话还没有完,依然在继续。
“……和这样的人长期待在一起,一定很难受,让人很不自在吧?”
“军主争霸的游戏结束,积淀深厚的家族,还有帮派势力开始崛起。
那些本来就在元京的势力,更是得了先天的便利。
那时的元京,已经事实上是你们的元京。”
“你们的行事作风,或许比无忧宫要好一些,但也不可能好到哪里去。
特别是家业一大,纨绔不肖子孙就必然会多起来。
上头又没有更强者威慑管束,做些胡作非为,欺男霸女的事情,实在是太寻常了。”
“可这不巧了吗?
眼里不容沙子的孟铁心偏巧就在元京,无忧宫一天不灭,他就死赖着一天不走。
……我想,孟铁心在追杀无忧宫之余,一定不介意顺手做点别的。
他长期盘桓元京期间,死在他手里的,也绝不止于无忧宫出身之人。”
“暗地里,说不定已经有很多人恨他入骨,巴不得他早点去死。
可没办法,孟铁心的拳头太硬,实在打不过。
那就只能忍着,让着,哄着,然后让他自己离开。
而无忧宫的彻底覆灭,无疑就是个最好的理由。”
“在已经知道妙手馆就是无忧宫的情况下,在大家都有让孟铁心赶紧离开的需求下。
营造出一副无忧宫被灭的假象,并不是难事。”
耿煊也不等徐蓬的回答,而是根据自己已经知道的信息,一边代入无忧宫,一边代入元京各方势力的处境。
一边按照“人之常情”,以及事后结果,推演、还原当时情形,一边随口讲述出来。
“……而且,有句话叫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还有句话叫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无忧宫虽然被孟铁心搞得奄奄一息,随时都要死掉的模样。
可若将妙手馆时期也算上,数百年下来,无忧宫别的能耐或许有待商榷,可自救自保的经验,却是一点不缺。
被人搞得快要死掉的经历,也不是一次两次。
却次次都成功活了下来。
反而是那些欺负他们的军主豪杰们,一个个旋起旋灭。
……即便有势力想要对落难的无忧宫落井下石,来个黑吃黑,也要担心打蛇不死,将来遗祸子孙。”
说完这些之后,耿煊看向依旧沉默不语的徐蓬,问:
“这都是我个人的臆测,却不知事实究竟如何?”
徐蓬沉默了片刻,轻声道:
“苏帮主眼光不差,猜得很准,与事实已有八九成的吻合。”
“不吻合的地方是什么?”
“虽无明证,但根据后续事态的变化,我们族中却有一个判断。
当年,无忧宫以妙手馆的身份,大规模托庇于元京各方势力,应该是故意为之。
在这么做之前,他们应该就已经预料到自己的身份会被看穿。
但他们依然选择这么做了。”
“从结果来看,无忧宫这一步是走得非常正确的。
一方面,彻底孤立了孟铁心。
各方势力虽然没有明说,却都默契的营造出了无忧宫已经覆灭的假象,最终让孟铁心自己离开了元京。
另一方面,无忧宫借着托庇于元京各方的契机,以远超正常的速度恢复元气。
这也是孟铁心死后三十一年,依旧如日中天的赤心帮就被无忧宫彻底覆灭的重要原因。
最后一个,无忧宫也通过自揭老底的方式,在元京各方势力面前,完成了身份的漂白。
让大家对他的顾虑,减少了很多。
大家也通过孟铁心一事,建立起了充分的默契。”
“无忧宫能在元京立足超过百年,以其行事作风却没有受到元京各方势力的集体抵制。
无忧宫虽然越来越强大,实力不再是一两个家族势力可以抗衡,但却从没对某一个家族或者其他势力做出赶尽杀绝之事。
……可以说,现今的元京格局,和这样的默契是脱不开的。”
耿煊了然颔首。
“相互媾和,沆瀣一气。”
也难怪《冷窗闲话的著者在写孟铁心和赤心帮的那段文字时,有那么多背后曲折没有写出来。
同样没有述及妙手馆与无忧宫的关连。
因为除了元京徐家,以及其他传承久远的元京高门,其他人,还真就窥不破这藏在层层历史迷雾之后的诡谲波澜。
在这样的波澜之下,便是孟铁心这种嫉恶如仇,心坚如铁,先天之下堪称无敌的力量,依然会在不知不觉间,被欺骗,被玩弄。
耿煊的话,徐蓬没有接,却也没有继续沉默,而是道:
“除此之外,当年庇护过无忧宫的各方势力,都收到了无忧宫的一份谢礼。”
“谢礼?”耿煊轻声道。
徐蓬抬了抬下巴,看着简易木床上,呼吸已经平稳下来的徐耀。
耿煊了然。
“脏腑移植的技术,是无忧宫主动送给你们的?”
“嗯,还有断肢续接……只不过,各种前提条件都比较苛刻,对受术者的要求也非常高。
再加上缺乏实操经验,能够侥幸成功的情况并不多。
可即便如此,这么多年下来,依然有不少家族的天才受惠于此,活出第二条命来。”
耿煊了然点头。
想了想,问出了一个让徐蓬感觉错愕的问题。
“无忧宫送给你们的,脏腑移植和断肢续接这两项技术,是他们的能力仅止于这个地步,还是做了删减阉割,或者给出的是几百年前的老版本?”
徐蓬愕然道:“什么意思?”
耿煊解释道:
“无忧宫送给你们的脏腑移植技术,必须要求同族血脉,且越亲近越好,这才能保证移植的成功率。
断肢续接,不仅要求品相完好,还只能接自己的,不能异体续接。
……那你觉得,无忧宫是只能做到这一步,还是有更高明的手段,只是没告诉你们而已?”
听了耿煊说出的这番言辞之后,徐蓬一脸的惊讶。
过了一会儿,才摇头道:“我没想过这个问题。”
耿煊点头,也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反而问出另一个问题。
“按理说,徐家当年所做之事,并不光彩。
至少,在我这里是这样。
我的脾气,你也应该有所了解才对。
你为何还要跟我说这些呢?”
“因为要将无忧宫的情况讲清楚,这段历史是避不开的。”徐蓬道。
耿煊想了想,直接问:“你想得到什么?”
徐蓬道:
“我希望苏帮主不要因为这一次的事情,对我徐家产生特别的恶感。
我也不需要您的格外优待,只要您能如对待赵家、李家那般对待我们,一视同仁就好。”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难道就一笔勾销了?”耿煊问。
徐蓬道:
“这一次,本来就是我们家主为了自己的私怨,一意孤行的结果。
我只是希望苏帮主不要因为此事,迁怒整个徐家。
至于苏帮主您要如何解决与我们家主的私怨,无论您如何做,我都能说服徐家不再参与。
而无论结果如何,都不会影响我们双方的关系。”
耿煊看着徐蓬,一脸玩味的道:
“你这是……把你们家主给卖了?”
徐蓬面无表情的道:
“谈不上卖,身为一家之主,为了个人私怨,强推着整个徐家介入到苏帮主与无忧宫的恩怨之中。
给无忧宫当出头鸟,造成这么惨重的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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