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浔扔进最后一把纸钱,用帕子擦了擦手。他知道,司马府很快就要乱起来。
侧过头,李浔眼睛弯起来,左臂被砍了一刀,面容格外苍白俊秀,他说:“天亮了。”
种彦崖踢了一脚火堆,让它烧的更快些。心中压着的石头一松,念了一句:
“也不知郑公他们在何处。”
……
……
邢州司马府。
酒宴快四更天的时候才散去,富商们出了大血,肉疼的登上车马,回家洗涮睡觉,舅兄王郎君困得不行,直接睡在妹夫宅子里,浑身酒气,抱着新得的美人,低声和乐娘请教弹琵琶,很快沉沉睡去。
一个早上提着扫帚扫雪的仆从,打着哈欠,脑袋缩进领口,不让冷风灌进来。
提着扫帚,眯着眼睛顶着冷风扫雪。
闭着眼睛扫了一片地,抬脚换个地方,忽地被绊了一跤。
低头,见到一双死死瞪视的眼睛,仆从静默了一瞬,惊叫了一声——
“死人了!”
一个时辰后,司马府。
哗然躁动,人仰马翻,王夫人用绣帕擦着眼泪,立在厅里,不住地哭着说:“老爷是被那些山匪害死的?”
见到妹妹快哭晕过去,王平君无法,只得让婢子扶稳她。
王郎君按了按脑袋,身上还带着浓重的酒气,脑袋刚沾在枕头上就听到如此噩耗,他掀开帘子,去看他妹夫的遗容。
瞧了瞧,说:“一刀毙命,杀人真是利落。”
王郎君问仵作:“可看出了什么?”
仵作吹着冷风,拧着眉头,小心着说:“司马身上只有这一处伤口,且这伤一刀致命……”
王平君催促骂道:“说些我们不知道的。”
死了人的人家,往往耐心都不好。仵作只得把那些推敲的话咽进肚子里,直接说出自己的结论。
“这刀应当不是我们常用的匕首或是短刀,而是一种弯刀,伤口不同。”
司马府聚满了人,闻此噩耗,许多小官和州里的富商都赶过来了,连刺史王大人也在。一个个袖手,立在那里,聚在一处,看着他们说话,一脸沉肃。
王夫人蹙着眉,泪珠直流,“弯刀,难道是北……”
王郎君悄悄按住妹妹的胳膊,王夫人这才醒过神,知道自己说错了不该说的话。
不再继续说下去,捡起帕子,哭自己死了的夫君。
她仅有三个亲生子,一个女儿,两个儿子。大的刚及冠,还在府学读书,预备明年用他父亲的关系送进太学,小的才八岁,还没有成人,三娘也未成婚,官人就这么被人害死了,这可如何是好?
王夫人眼泪一颗颗流着,用帕子擦不断,哭子女的前路,哭自己的前路,时不时看向族兄王刺史,这是她家中官位最高的人,也是她能依仗的靠山。
听到是弯刀。
主簿在一旁,思量着回想说:“若是弯刀,附近有些山匪,所用的就是弯刀。”
“平白无故的,夫君怎么惹上了山匪?”王夫人泣问。
主簿一脸悲痛,闻言道:“如今天寒,又下了一场大雪,山上还要更冷些,听说冻死了人。”
王夫人真是不知,若是冰天雪地活不下去,为什么要害自己夫君。就算该暴起伤人,也该是劫掠那些富商,富户,或是劫掠山上的粮仓。
她看向书童,擦着眼泪。
“阿壬,你一直都跟在夫君身边,可听说过山匪的事,此前可瞧出什么端倪?”
书童讷讷不说话,眼睛都哭肿了,红着眼睛看着自家老爷。
他明面上没有说话,但私下里面对王刺史的问话时,悄悄说出了官人曾经让送车去山上的事。
王刺史摸了摸胡须,思量着,他知道的要比王夫人更多。
比如说,他就知道官家下旨,近些日有一队使团在邢州附近行路,为首是如今礼部尚书郑允中,副使为检校司空童贯,这两位都是重臣。他还想要招呼一二,但这些人好似没有进城,没瞧见身影。
他这位远房妹夫在邢州做了七年官,早就想要动一动位置……
如此一想,王刺史不敢自己先动作,先派人去查一查。
他叫来主簿,问出那些使用弯刀的山匪都是哪个山头的,再拨出了护卫衙役,教人在近处找一找。
隔日,听到附近有许多被大雪掩盖住的车马,还有许多尸首的时候。
王刺史眼前咣当一黑。
端着茶杯的手一下子哆嗦起来,茶水泼了自己一身。
“尸首?全都死了?”
那侍卫低声说:“已经清点过了,一共七十八具。不知老爷吩咐,就留在那山脚下,未曾让人挪动。”
最不愿有的猜想落成。
仿佛一瞬间,王刺史就看到了自己兢兢业业,为官多年的终点。他喘不上气,王刺史第一时间,心中想的不是族妹昨日哭的有多泪水连连,侄子有多可怜,司马徐成麟被杀有多可怖,而是想起宋刑统,想起雷州、琼州这两个流放之地。
这才是天底下最可怖的东西。
坐在椅上足足缓了一炷香的功夫,喝了一口茶水,满嘴苦味,他挥了挥手。
王刺史深深吸了一口气。
“去查,不,带本官过去,本官亲自彻查。”
为了不至于让自己一把年纪,还要去琼州流放,王刺史抹了一把脸,心里半点没有对妹夫之死的遗憾悲痛,他最先担心的是自己。
官家派去使辽的使团,在他治下出了事。
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王刺史连饭顾不上吃,随手捡了两块糕点塞进嘴里,穿上氅衣,一面吩咐侍卫:“带本官速去瞧一趟!”
两个时辰后。
天色已经晚下来,冷风吹着脸,一阵一阵发冷,一颗心冰凉冰凉。
就算心里做过预备,也没想到会是这般——
王刺史避了避,防止车马踩到一个人的脑袋上,雪落在上面,没有丝毫融化,就像个落雪的球。
雪被掀开一层,如今地上全都是血,亲眼见到一地尸骸,想到这里面又会有多少京官和朝官,王刺史身子晃了晃,他坚强地站住,立在冷风中。
被下人搀扶着下马,心里一阵发颤。
“尸山血海啊……”
王刺史望去这边山坡,道道松柏生长,几十丈全都是血迹,不难想象发生过什么。
“山贼可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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